14
被惊醒的时候正是深夜，大雨滂沱。
大批敌军想我们围涌而来，师部命令紧急，马上行军穿过西摩公路赶向滇西边境。
部队行至中途，前行军刚刚跨过公路，我们便遭到了大批的日军围攻，一夜激战过后，200师被日军在西摩公路拦腰截断——宋知远随师部在前，而我和医疗队在后。
行军在后的大多是伤病和医院、后勤部队，只有一个特务营的官兵在队尾断后，所以整个后半部分的作战力几度疲弱，而这也正是我们没有突围出去的原因。
现在我们被日军包围了，凶多吉少，大多人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特务营的官兵打光了，伤兵们补上去，伤兵们很快也抵挡不住攻势，防线一步步收缩，死亡真的要来临了。
院长把医疗队的集结到了一起，他肃穆至极，向我们做最后的告别，“医生护士也是军人，是军人就应当尽军人的职责，救死扶伤是我们的职责，但保家卫国也是我们的使命。现在官兵们打光了，那我们就应该顶上去。”
“所有人上阵地！”
视死如归。
但终究还是抵抗不住了，日军步步逼近，生死一线。
我拿出手榴弹，旋开，这是我留给自己的礼物。
回忆一幕幕袭来，那个眉目俊朗的少年在阳光下对我面漏微笑。十一岁时雪山脚下，他轻轻拥抱我与我告别；十六岁时独自一人千里迢迢奔赴昆明只为见他一面，二十岁时我终于走到他的身边等来他的承诺，二十四岁时南下缅甸与他战火纷飞中执手与共。
命运太无情，我们是终不能再相逢了。
闭上眼睛，眼泪就流了出来。
离开，我舍不得。
宋知远，我还没有等到你的承诺，还没有和你一起回到泸水，回到雪山，去我们亲手建造的小木屋互相依偎看月亮。
宋知远，你一定替我回泸水。
15
思绪被枪炮声扯回现实。我睁开眼睛，日军没有攻进来，反而却退了下去。
身边有人激动的大喊：“援军，是援军来救我们了。”
我顺着日军退后的方向看去，硝烟密布中那个熟悉的巍峨的身影映入眼帘，是宋知远！
他带着援军从日军背后撕开一个口子突围了进来，暂时打退了日军的进攻。
“清秋，你没事吧？”他手里端着一挺机枪，脸上尽是风尘。
我努力想不让自己哭出来，却终究没有忍住，抱着自己的膝盖放声大哭。
“清秋，别怕，我这不是来了。”
“谁让你来了！？”我大声吼他。虽然他刚刚带人打退了日军的进攻，可现在自己也进了日军的包围圈，进来容易，可还能再出去吗？
他有些顽皮的笑了，“我可不是只为了你才来的，这儿这么多人呢，我们怎么可能不救。”
混蛋！
见我无事他不再安慰我，迅速集合了队伍颁发命令：“晚上师座带领部队在正面进攻吸引日军火力，我们从侧面突围。”
布置完任务后，宋知远一个人倚在战壕里冥思，我悄声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忍着哭腔说，“我差点以为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回身示意我在他身边坐下，“这不是见到了吗，晚上我们就能够突围出去了。”
“真的能突围出去吗？”
“当然了。”他嘴角微微杨扬着，“这么多年的仗我可不是白打的，你不相信我？”
“相信是相信，只是这次我心里总感觉不好。”
他笑笑，低头从颈间摘下那个吊坠，问我：“还记得你送我吊坠的时候说过的话吗？”
他牵过我的手，把吊坠轻轻缠绕在我的手腕上，“清秋，它保护了我这么久，今天就让它保护你一次。”
“不行，这是我给你的信物。”我急声喊道，想要从他手中挣脱，他却紧紧地握住，手臂上的淡青色血管都显现着。
“清秋，这次你听我的。”他的声音不容置疑。
他脸上有微微的怒色，我不敢再挣扎，只好任他把吊坠缠在我的腕间。
我怯声问他，“知远，我们会一起回到云南的对吧？”
他没有回答我，反而问我，“清秋，你知不知道当年父亲为何会带着母亲去泸水安家？”
我摇头，这些事情虽然父亲偶尔会提及到，但具体如何我并不清楚。
“父亲是中国最早的革命青年，他们那一代人，只有理想和热血，却没有掌握着革命最重要的力量，那就是军队。所以当年袁世凯称帝后他们只能逃命，等到后来蔡将军带领滇军北上讨袁取得胜利的时候，父亲才明白军队的重要。当年他带我去昆明，就是为了让我以后从军，去完成他的理想。如今，中国不打内战了，革命军人人人都在护国，但外敌还未击退，父亲交给我的理想不知何日能完成。”
“知远，那理想是什么？”
“清秋，当年我去南京读军校的时候，父亲曾告诉过我。他说在这个世界上的理想有两种，一种是我实现了我的理想，另一种是理想通过我得以实现，纵然牺牲了自己的生命。父亲当年的理想是中国能民主能独立，我的理想亦如此。”
宋知远盯着我，眼神里有决绝，有温柔，似乎还有一丝遗憾和心痛，“清秋，你说这理想能实现吗？”
“能！”我重重点头。
他列开嘴笑了，像个孩子一般，然后紧紧抱住我，在我耳边轻声说：“清秋，等我们的理想实现了，我们就回泸水，回雪山，回我们的家。”
那个拥抱太重，我贴在他身上，本该是幸福，可我怎么却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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