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放虎归山西
某天课间,我正在教室里,是做作业还是换自动铅笔的条儿,是做玉米棒子火把还是拍洋片儿,是围着炉子烤火还是在火盖儿上烤玉米,忘记了。
蓦地。
“米汤,L老师叫你去办公室的咧。”一个女同学跑进来,叫道。
“做甚咧?”
“我也晓不得。”
此女品学兼优,班干部,官居学习委员。课前课后,跑进跑出,上传下达。班长是谁,忘记了。只记得合班之前,(1)班班长被同学鹏雄踞多年。这厮十次考试九次第一,唯一一次失手就是我考双百那次。然而可是,好不容易挺成第一,却被发了个“三好学生”的奖状,当时的我很不理解。
出教室,边走边寻思,我跟她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我课文古诗,倒背如流,德智体美,尽量争优,劳动积极,露面抛头,从善如流,嫉恶如仇,安分守己,恪尽职守。无缘无故找我干什麽?
“报告。”
“进来。”
掀起絮门帘,推门进去。一屋子老师。还有一Z姓村领导,跟L某隔着办公桌对坐于北面靠左的窗户下。官居何职,忘了。
办公室坐北朝南,里外两间,一室一厅。里间是H姓老师的办公室兼卧室,外间是其他一些老师的公共办公室。有三个窗户,两个在北,一个在南。窗户下各有一张赭色油漆的大办公桌。地上墩一蜂窝煤炉子,炉筒崭新,从窗户上专门打下的玻璃缺口伸出去。水平衔接处吊一玻璃罐头瓶,用来接煤焦油。
“L老师,找我了?”
L某究竟有没有搭腔,究竟是和颜悦色地跟我说明情况以后指了指坐在对面的Z,还是面无表情地扬起脸,朝Z努了努嘴,还是且不得搭腔,Z就开腔了,忘记了。
“这两天谁在你家倒歇了?”Z劈头就问。倒歇是方言,聊天的意思。
当时临近村干部换届选举。如你所知,这关系到老百姓切身利益。选个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或者说贪污腐败为非作歹起来不那麽令人发中指的好领导,是广大人民的朴素愿望。于是人们就会茶余饭后聚在一起,畅谈局势,分析人物。
我常常会在做作业的同时,耳缝里钻进只言片语。时间长了,也能听出个青红皂白来:这个人为人处事怎样,那个人待人接物如何,是假公济私,还是大公无私,是心慈手软,还是心狠手辣,是包拯寇准,还是高俅严嵩,是为人民服务,还是为人民币服务。
Z某对村民,尤其是伙同某人排挤甚至害欺我老爸的所作所为,我心知肚明。客观公正地评价此人,难听的我不想说。如果实在要说,那就是,扳不倒儿坐椅子——人做的不是人养的。
撇开这些个人恩怨不说,单说作为一个村干部,不在大队办公室坐着,或者到田间地头关心农业,而是动辄跑到学校的教师办公室,谝逼闲扯,不是玩忽职守,也是尸位素餐。当然也可能我考虑不周,人家是以组织的名义倾听教育心声,关心教育工作者来了——要把人往好处想。
听到他这样问,尤其是看到L某纵容他这样逼问,愤怒的小火苗立马窜向脑门,让我想破口大骂“日他先人板板”,但理智说犯不着。所以,尽管他一再逼问,并且放出“要是不说,就不许你上课去”的狠话,我仍三缄苦口,沉默以对。郑智化通过磁带告诉我,沉默也是一种反驳。
上课铃响了,我还在那儿站着,做错事儿似的低头不语,双手无声地搓着衣角。我怕眼神中流露出的戾气给自己带来麻烦,或者说只是不想看到那两张丑恶的嘴脸。
又过了一会儿,看到我还是一言不发,觉得问不出什麽来,又不能刑讯逼供,他们只好放我回去上课。
自此以后,L某在我心中彻底失去值得尊敬的资格。对于其它的捕风捉影我不妄言,但在关于默许、纵容甚至联合Z某逼问我一事上,他们已经勾搭成奸。
为人师婊呵。
时至今日,我仍耿耿于怀。虽然Z某问我的时候,没有凶神恶煞,甚至可能还带着点儿虚情假意式的微笑,但并不能抹杀其违法的行为和事实,就像不能因为强奸犯说自己施暴的时候面带微笑屌戴套套,没有操之过急,甚至还让受害者有了前所未有的性高潮,就可以酌情量刑:就算是审讯嫌疑少犯,也得由经过授权的警察来执行,更必须有监护人在场。何况我遵纪守法,何况他只是个普通公民,何况他问讯的不是公事。而做为班主任的L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在知道有人即将侵犯她的未成年学生的合法权益和面对成年人实施侵犯未成年人合法权益的行为的时候,非但没有劝阻,制止,反而放任自流,助纣为虐。
翌日,也就是某人X当众揭发的第二天,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L某出教室,顺便说,“米汤,跟我来。”
不知何时,外面飘起了小雪。地上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要是放在平时,我应该喜出望外欢呼雀跃的呀。但现在热闹是他们的,我什麽也没有。扬起脸,看看阴霾灰蒙的天空,我缩缩脖子,竖起衣领,跟了上去。
这是一个女老师的宿舍兼办公室。屋里热气扑脸。蜂窝煤炉子上坐一茶壶,已经响了。女主人边择菜,边招呼她进去。
L某跟其寒暄几句,坐下了。我小心翼翼关上门,问声“好”,垂手立于L某跟前。
有没有开场白,怎麽开场的,现在已然没有印象了。唯一印象深刻的是,时隔一晚一上午,她仍余怒未消,恨恨地说,“你狼心狗肺”。
茶壶里的水滚了,蒸汽将茶壶盖顶得忽上忽下,“叭嗒叭嗒”作响。觉得顶不掉,就从茶壶嘴里喷涌而出,一柱倾天。溢出的水顺着茶壶流到火盖儿上,“丝丝”直响。烫起个个小泡,冒起阵阵白雾。
后来还说了些什麽,说了多久,忘了。只记得临了说,“回去给我好好写检查,深刻反省,写不得好,写得不深,重写。听见没?”
“听见了。”
“声音大些儿。”
“听见了。”
“回去吧。”
从办公室出来,雪下得更紧了,扑扑蔌蔌,砸得人睁不开眼。地上已是厚厚一层。走在上面,咯嘟咯嘟作响。忽然感慨万千,想起《水浒传》林教头风雪山神庙,“说时杀气侵人冷,讲处悲风透骨寒”。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