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吊桥有个由来。
罗村地平,有地就有地主,有地主就有长工。王家就是地主,张老太爷就是长工。王家有田、有房、有粮,就是没个儿子。王老爷眼看年过四十,难道要对不起祖宗?王太太更是上火,虽然小着几岁,过门多年不生养,整日家寻医问药、求神拜佛。梓潼山下有个三姑奶奶,听说灵的很。这日让老张长工赶上车,让丫头挎上点心、猪头肉,就往三姑奶奶家里去。这梓潼山是灵山,鬼谷子在这里修炼过哩,三姑奶奶肯定也沾着仙气。
六月里的日头,蛸槏猴呜嘤呜嘤的叫着,老张赶得车倒稳,车上丫头抱着挎筐早就睡着了,王太太也闭着眼养神。迷糊着王太太梦见怀里抱着个大胖小子,王老爷挺着腰杆站在门子上吆喝着老张杀猪,做百日宴摆酒席。孩子哭了奶娘抱着奶,孩子嘬着奶头,牛犊般哞哞的吮着,这奶娘… …车子忽的一颠,丫头一个机灵,“到咧?太太。”这一喊一颠,王太太也醒了。“老张?”王太太唤。“太太,一块山石,隔了轮子。”原来是梓潼山的一块石头叫醒了王太太。
到了三姑奶奶家门,门虚掩着,院里搭着一个葡萄架子,葡萄一串串粗粗壮壮的垂下来,好不喜人。“三姑奶奶—”王太太叫。三姑奶奶正在打坐,还没入定,小脚一登从蒲团上起身,看到一位太太和小丫头子挎着筐。太太刚说到一半,三姑奶奶就发话了:“太太是为了求子,这子已经跟着太太来了呀。”话毕,丫头“啊呀”一声蹲到了地上。原来小丫头瞅着太太跟三姑奶奶屋里说话,看着架子上葡萄实在喜人,惦着脚去够,猛一使劲,葡萄是够着了,也旷了一下。
王太太是个灵透人,叫丫头进来赔不是,放下挎筐,坐着大车就回去了。
一年以后,三姑奶奶架子上又挂满了葡萄,王老爷家也得了一位公子。
王老爷中年得子,老泪都下来了。悉心教养,承望着志在四方、光宗耀祖,官名取了王得志。王公子长到二十三,被路过的一位长官相中留在身边做秘书,去了四川。长官去世后,又做了一任小官,时局不好,辞职回家。
回乡后,诨名王小官反而在罗村叫开。说起王小官,谁也不知道他在四川做的什么官,只听说带回来的银元成摞元宝成箱。罗村街头越传越旺,好像把皇帝老子的仪驾都搬回来藏在他家地窖里似的。这一年,王老爷七十三。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王老爷后晌抽着儿子从四川带回的烟丝,甜滋滋儿的想着再添个孙子就三世同堂,不赛过活神仙?第二天,鸡还没叫就屌子朝天死球咧。王小官一场大殡尽了孝,就当起了家。
王小官死了爹,却还有娘,两个娘。王太太叫娘,烧火的也叫娘。一个生身母,一个养身母。他爹死了吐不了口,也不知道谁是亲的谁是后的。两个娘对他都一样的好,太太娘对烧火娘客客气气,烧火娘对太太娘恭恭敬敬。一个做太太,院子里摇扇子;一个烧火,厨房里拉风箱。王小官想了一个主意。
又是一个六月天,不知道三姑奶奶家里的葡萄还旺不旺,王小官门楼下的葡萄架旺的很呢。吃罢午饭,王小官穿上长官赏的皮裘,带上绒帽,套上大马靴,站在院子里,却偏偏避开葡萄架的阴凉,站在那毒日头下。呜嘤呜嘤,蛸槏猴叫的牲口都要打盹呜;呜嘤呜嘤,亲娘哭儿心疼的很呢;呜嘤呜嘤,王小官要认烧火的娘。
认娘?王太太震怒了,“我就是你娘!只要我不准,谁也别想进王家门!”
“不让进门?”王小官眼珠儿一转,“那就搭一座天桥给我亲娘进门。”真就在王家门楼上搭了一座大吊桥,王小官走过吊桥接进烧火的娘,烧火娘穿了一身红。太太娘是个灵透人,亲娘进门来,叫了一声“妹妹”。
从此,王家门楼子又叫大吊桥,王小官奉养两个娘。
三姑奶奶算得准,那小丫头子下午抱着葡萄蹲到地下,后晌就被太太送到了王老爷炕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