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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众生相:懒人张文正

来源:东饰资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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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正是我们村的一个老汉,大致算算,死了也有七八年了。

打我记事起,他似乎就已经很老,太阳一升起来,他就出现在我们村前的那片树林边上,背上搭一个破包。夏天,他穿一件粘着五颜六色污垢的蓝布西装,冬天再在上面加上一件污黄色的军大衣。这么些年,似乎从没见他穿过别的衣服。

一般来说,这样的老人很容易引起别人的同情。张却是个例外,从冬到夏,从春到秋,似乎从未有人意识到他,仿佛他和门口的那堆石头,路上的淌土,冬天的枯柴一样,天生就存在,天生就该待那儿一样。只有村里的两口子吵架说狠话时,偶尔才会提到:“你连张文正都不如!”

张没有儿女,听妈妈说他以前也是娶过老婆的。第一个被他打死,第二个受不了他的打,带着孩子跑了。在以前的农村,男人打女人仿佛是天经地义,张的老婆跑了,估计也并非只因为挨打。更多或许是因为受不了他的懒。

张的懒是出了名的。包产到户这么多年,从未见他种过地,只靠乞讨为生。倘若他腿脚不方便,或是有个残疾,倒也罢了,只是他好手好脚,依他打死老婆的事情来说,估计也是身强力壮。因此,他到也算个异类了。我有时很好奇,他为什么不会饿死。

爹说我妈怀着我的时候,他和我四爹给我们家砌墙,张到了我家门口,要一根烟抽。我四爹让他帮忙递下土块,说等活干完了,不光给他烟抽,还管饭。张却只是站着不动,仿佛没有听见一样,只一个劲儿的要烟抽,让人好气又好笑。

说他讨吃,也并不确切,因他并不似一般的“要要吃”,挨村挨庄的乞讨,到了人家说几句吉利话,要到了也会客气的说谢谢。他却不一样,似乎是我们村的常驻户。到了吃饭点,就随便进一家人的门,伸出手里的饭缸子,也没有别的话,只说“有馍馍吗,给一块,”或是“有饭吗,给一碗。”要的理直气壮,堂堂正正。庄户人大多朴实,因此,虽然大家都知道他懒的出奇,却还是会给他些。也有人劝他,稍微勤快点,那年头,日子已经好起来,挣口饭吃,早已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他仿佛是王八吃称砣——铁了心。任你风吹雨打,他自岿然不动。

当然,他也不是一无是处,相反,他到很能讲古论今,薛仁贵征东,王宝钏苦守寒窑,岳飞精忠报国,或是红卫兵,大字报,他都能讲的头头是道,高兴了还唱上两嗓子,当然,似乎从未见他不高兴过。村里的老人都说他是读书读傻了,要是进城去,当个老师做个官什么的,或许也是个人才。不过,我倒疑心他会不会懒得连书都不肯翻。

某年春天,他突然多了一头来历不明的小牛作伴。早晨他依旧蹲坐在村前树林,小牛就在林子里转悠,却也不乱跑。据说那牛是他自己掏钱买的,我于是倒佩服起他来。毕竟,能凭要饭(而且还是隔三差五的要饭),填饱肚子已不容易,还有余钱买牛,毫无疑问,也算是很了不起。而我又无聊地研究起他买牛的动因,他无需耕地,显然也没有什么发家致富的打算。到有一天夕阳西斜时,隔着窗玻璃看到他牵起小牛,一颤一颤地往回走,突然明白,那牛对他而言,应是朋友,是亲人,是伴儿。再懒惰的人,有时候也会寂寞呢!

树绿了又黄,沙尘暴来了又散。我升入了县城的高中,不再常常回家。似乎是高二或高三那年暑假在家,突然反应过来,张已经很久没有来过门前的树林,问妈妈。妈很惊讶的告诉我,说他死了好几个月了。我的第一反应是,他的牛呢?妈笑了,说:“张文正也是有兄弟们的呀,他在他们村,也就是我们邻村,甚至还有一两间房子。”

“那他死了,有人埋他吗?”

妈顿了顿,想了下,才说:“谁知道呢?”

谁知道呢?这样的一个老汉,一辈子做过的唯一“壮举”是打死一个老婆,撵走另外一个。他在临死前,有没有后悔过?他有没有想像过他孩子长大了的样子?他平时生病吗?他怎么死的,生病还是意外?他的兄弟,给过他一点关心吗?他有没有什么温暖的回忆?如果生命再来一次,他会怎样过?

他的死,就仿佛他的活着一样,和门口的那堆石头中长出杂草,路上的淌土被雨淋被车碾,冬天的枯柴被风吹走一样自然而然,无声无息。没有亲人恸哭;没有朋友怀念;也没有仇人欢欣;甚至村里人吵架,也换了新台词。

对他而言,死也许是种解脱。谁知道呢?

(注:文中配图为王式廓先生的乡野写生,版权均归原作者所有。文字为原创,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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