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僧人,大抵想到的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样的玄学,四大皆空,相有心生,深规戒律,山僧扫雨,曲径通幽。
四大名著里有两个截然相反的和尚,一个是西游里的唐僧,勤勤恳恳,潜心修佛,无欲无求,道法高深而受人敬仰;一个是水浒里的花和尚鲁智深,虽不算确切的和尚,好在也是遁入空门,入了寺庙,他却是罔顾戒律,随心所欲,无所顾忌,行侠仗义,因随性亦颇受人尊敬。
物极必反,盛衰有常,人各有志,殊途同归,这或许就是缘由。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罔顾戒律外出幽会却被称为一代情僧,而李叔同的天心月圆之境亦是,或许,先入世而后才能出世,红尘渡劫而后超然物外,大智若愚,大道后悟。
而苏曼殊亦是这样一个矛盾的,难以令人评价的僧人,他的一生半俗半僧,诗书画造诣颇高,却放浪形骸,不拘礼法,毁誉参半。
历史&人物|苏曼殊:深情之处是虚无01
苏曼殊,倘若只是听到名字,或许会以为是个才艺双绝的女词人,又或是民国名门望族里的才女,可惜,他虽有如此文雅的名字,天纵的才情,却是一个好吃懒做,依靠他人生活的落魄之徒,这一生坎坷困顿,大抵如他所说,易水萧萧人去也,行云流水一孤僧。
他原名戬,字子谷,法号曼殊,笔名印禅、苏湜。都是极为文雅的名字,书生意气尽敛于其中,然而,他却是个私生子,生于动乱的民国,父亲是广东茶商,母亲是日本女子,这样的条件之下,自然不会有好的待遇。
他自小便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受人嘲讽,任人欺凌,父母之爱不曾体会,人心薄凉却深有感触。
小小少年,生于异国他乡,身如浮萍飘荡,原以为回国之后境遇会有所改善,然而商人重利而轻义,父亲误以为他深染重病,而将他独自一人丢弃在柴房内不闻不顾,或许此时,他就已经放弃了自己,不愿游离于人世,天意弄人,大病自然而愈。
许是深知人情冷暖,许是看尽世间薄凉,许是想寻求自我救赎,他剃度出家远离红尘,皈依佛门,吃斋念经,青灯古佛,时日数久,却并未了却心中疑惑,年少如他,面对天地之间的困惑,无法作答,回归红尘游离于人世之中去寻找答案。
无欲无求对于天性好奇的稚子而言,颇为困难,因躲在寺庙里偷偷烤乳鸽吃,犯了杀生与荤戒而被逐。
历史&人物|苏曼殊:深情之处是虚无02
他最为有名的应是《断零雁鸿记》这样一本鸳鸯蝴蝶派的小说,讲得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却更像是他的故事。
被逐出寺庙之后,他随亲戚回到了初生地日本,在这里他的才华得以崭露头角,诗词名声日盛,而他亦遇到了他的一生挚爱。如同所有的悲剧故事一般,两个好的人却不能有好的结局,飞鸽传书被亲人发现而夭折,再度入佛门,以求心灵安慰,而佛也难以渡他,不久,又归于红尘。
许是在红尘里渡劫,此后的他,心已没了归属,流恋于烟花之地,浪荡于风尘之中,放浪形骸,无所畏惧,落魄之时卖画卖诗书,更有甚者,曾脱光衣物以换食物,拔掉金牙以换酒水,最后竟因吃了过多的食物而去世。
时人谓之癫狂,唯独陈独秀却不以为然。他说“暴食”其实是苏曼殊的“自杀政策”,苏曼殊“眼见举世污浊,厌恶的心肠很热烈,但又找不到其他出路,于是便乱吃乱喝起来,以求速死”。止庵说:“苏曼殊经历了清末到民初,前所未有的新旧交替、东西碰撞的时代,而他自己本身却是一个浅而真,不复杂不深刻的人。假如放在西方,或许就是一个王尔德式的人物。”
03
《七绝·过若松町有感示仲兄》
契阔死生君莫问,
行云流水一孤僧。
无端狂笑无端哭,
纵有欢肠已似冰。
《七绝·以诗并画留别汤国顿》
海天龙战血玄黄,
披发长歌览大荒。
易水萧萧人去也,
一天明月白如霜。
极爱他的诗词,偏爱于这两首,许是他修禅的缘故,诗词心境空灵疏远,读来深深觉平静,万事无不尽,徒令存者伤。
自宋徽宗以来,诗书画印一体约定俗成,而他更是别具一格,大家风范,为世人所敬仰。
在日本留学期间就曾参加反清组织,一度还想要刺杀坚持“保皇”的康有为,公开提出"反抗帝国主义"的主旨,并和鲁迅等人筹办文学杂志。
知道他的人,会欣赏他的才华,仰慕他的风情,瞻仰他的容颜,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是个风流和尚,嗤之以鼻。
如此毁誉参半的人物,一生在佛门与俗世之间游离,奢求以佛理来治愈自己,痛而后知痛,苦而后知苦,事必亲躬而后顿悟。
有时觉得他与竹林七贤相似,生于乱世,时局混乱,不知如何应对大厦将倾,唯有放浪形骸,沉醉于自我的美梦之中。
有时觉得他与柳永相似,身负奇才而不得其志,留恋于红尘之地,与其说是放浪,不如说是求得治愈。
1918年5月2日,苏曼殊在上海病逝,年仅35岁。
南怀瑾《中国佛教发展史略》:“在民国初年以迄现在,由章太炎先生与‘南社’诗人们烘托,擅长鸳鸯蝴蝶派的文字,以写作言情小说如《断鸿零雁记》等而出名,行迹放浪于形骸之外,意志沉湎于情欲之间的苏曼殊,实际并非真正的出家人。他以不拘形迹的个性,在广州一个僧寺里,偶然拿到一张死去的和尚的度牒,便变名为僧。从此出入于文人名士之林,名噪一时,诚为异数。好事者又冠以大师之名,使人淄素不辨,世人就误以为僧,群举与太虚、弘一等法师相提并论,实为民国以来僧史上的畸人。虽然,曼殊亦性情中人也。”
容貌俊秀,才艺双绝,半僧半俗,游于人世,虽为不雅,实为大智, 大抵如他所说,一切有情,要把我忘记,不问鬼神问苍生, 深情之处应是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