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八十年代末,没有经历过文革那段历史。只知道,粗暴的十年悲剧,造就了诗人北岛。他年轻时当过铁匠,做过建筑工人。在无数个黑暗中,他挑灯夜读,挑战毛文体,痛斥文字的日渐消沉与迷失。彼时的北岛认为,这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几乎不可救药的气息。
(北岛)北岛在反思中写下了著名诗篇《回答》,这在当时引起了广泛的争议。他也办过文学期刊《今天》,但因为权力中心的干预,最后不得不放弃。直到后来漂泊海外的那些年,才把《今天》又推向了全新的高度。这本期刊才得以幸存。
北岛是在八十年代初认识的艾伦·金斯堡。艾伦可能是二战后最著名的美国诗人。他在自己的长诗《嚎叫》里写道:“我看见这一代精英被疯狂毁掉......”。
这位美国“垮掉的一代”之父,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因朗诵这首诗一举成名,成为反主流文化的英雄。艾伦和他的诗,是我从北岛为了纪念他而写的《艾伦·金斯堡》里看到的,此后烙下了深刻印象。我仿佛在用一种稚嫩但虔诚的目光敬畏每一个文字,以朋友的视角陪艾伦走完了他的后半生。
(艾伦·金斯堡)艾伦在美国几乎家喻户晓,走在街上常常被认出来。人们会就近去书店买本他的诗集,请他签名。他只要有时间,就会几笔勾出有星星和蛇神陪衬的佛像。
也许诗人都有脾气,尤其是艾伦。有一次,他在南朝鲜和大大小小的官员们谈释放政治犯,谈人权。这让组织者既头疼,又没辙。因为他太有名了。宴会上,有位高官发现北岛正和他们分享荣耀,马上把他推开。艾伦大发雷霆,对着那个地位显赫的官员跳着脚大骂:“你这个狗娘养的!你他妈知道吗?这是我的好朋友!中国诗人!”官员只好赔理道歉,硬拉着北岛一起照相。这让北岛哭笑不得。
艾伦有次对北岛说:“看,我这件西服五块钱,皮鞋三块,衬衣两块,领带一块,都是二手货,只有我的诗是一手的。”北岛也问过艾伦为什么总喜欢打领带,艾伦的理由很简单,其一,他得和那些政客们谈人权;再者呢,他狼狈地一笑,说:“不打领带,我男朋友的父母就会不喜欢我。”
美国联邦调整局对艾伦监视了五十年。北岛在纪念艾伦的文章中写道:我想这五十年来,无论谁执政,权力中心都从没有把他从敌人的名单中抹掉。他就像个过河的卒子,单枪匹马地和严阵以待的王作战,这残局持续了五十年,而对峙本身就是胜利。
艾伦去世后的第九天,北岛在纽约林肯中心的大厅里游荡。他来参加美国笔会中心成立七十五周年的捐款晚宴。在客人的名单上有艾伦,而他九天前死了。北岛感到无比孤独,他在这儿不认识什么人,也不想认识什么人,他在人群中寻找艾伦。
一九九七年,艾伦永远地离我们远去。在另一个未知的新世界,是怎样的天堂?如果他在大街上闲逛,是否还常被人认出,然后有人就近买本他的诗集请他签名?艾伦·金斯堡是美国反主流文化最著名的诗人,他的离去,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北岛在继续他的《今天》。在我看来,这是一个永远的现在时。我们无法再回到几十年前,去经历那段特殊历程。他在海外漂泊的时光,也似乎使他成了世界的局外人,他由一个参与者升华为冷静而深沉的看客。艾伦和世界的距离已经永远形成,而北岛虽然在续写他的诗篇,但似乎同样与世界有某种隔阂。就像他曾在一首诗中写道:在我和世界之间,你是海湾,是帆,是缆绳忠实的两端,你是喷泉,是风,是童年清脆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