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护士，这位女士的药该换了！”
耳旁响起的声音让浅睡中的我醒了过来，视线循声望去，是一个白衣男子。此时，他的头正偏向护士所在的方向，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便微微转头看向我。
男人不好意思地笑道：“看你睡着了……”
我也回笑，从口袋掏出手机，在备忘录，键入“谢谢了！”三个字拿给他看。
“不客气啦，出门在外，互相帮帮忙！”
我点点头示意“认同”，然后找到耳机，便再度闭上眼睛，耳机里，循环播放的，是黄小琥的《重来》。
忽然，我感觉有人撞了撞自己胳膊，便睁开眼睛。
还是刚才那个男人。
“聊聊天吧，今天夜里，真冷！既然不能睡好，不如我们聊聊天吧，时间，还能过得快一点！”男人说。
我很不好意思地尴尬一笑，然后在手机上键入一行字：抱歉，我急性咽喉炎，失声了，无法讲话。
男人略有失望的眼神一闪而过，随即又说到：没关系，我说，你听，好不好？一个人太久了，习惯了寡言少语，可今晚，好想讲话，好像不说，就要死掉一样。似乎，身体里有一种剧烈的烦闷与忧伤，就要奔驰而出，难以压制。
我点点头，又键入文字：那我就只能做个听客喽。
男人点头：你能倾听，我就很满足了。
然后，他懒懒的靠在椅背上，声音沉闷，缓缓道来：你知道吗？30多年来，我从来没有觉得一个人有啥不好的，可是今天，我前所未有地烦透了一个人，烦透了孤家寡人，就在我今天胃痉挛，痛的直不起身子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可以让我理直气壮，打电话呼叫帮忙的人。我恐慌地望着一个人的居所，真的，是一个人的居所。没有人烟气，没有生活气。下班回到家，没有人可以交流，没有人对你嘘寒问暖，也没有人迎接自己。那一瞬间，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落寞与伤感。其实，我身边并不缺朋友，可是，我却不忍去打扰，又或者，是怕拒绝。那么，有谁，有谁可以让我，在需要的时候，完全不用顾忌、不用怕打扰到对方的那么一个人，理直气壮地联络，找寻？
并没有。
他的眼神，忽然间，溢满了忧郁，那浓烈的惆怅让我的心变得有些酸涩，甚至有那么一股泪水想要脱离主人的控制，流淌而出。
何尝不动容，何尝不难受？
自己，不亦是如此吗。
男人抬起手，摁了摁眉，之后，又继续道：我一定是老了，终于，不想再一个人了，忽然，好想安定下来，却发现，爱人，难寻！好些年前，其实我遇到过一个好女人，她对我真的很好很好。在我生病的时候，一直守候在我身边，给我煮吃的，喂药，端茶倒水，擦身子。我稍微有点什么情况，她就会紧张得要死。我们俩当时，就住在一个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间里，条件很差，冬没暖气夏无空调，及时没有厨房，她，依然能每天在那个小空间里，给我捣鼓出来各种各样的好吃的。你知道吗？她做的西红柿鸡蛋面，是我后来最最想念的味道，我吃了好多家店的西红柿鸡蛋面，却没有一家，是她的味道。她喜欢画画，喜欢书籍，有那么些文艺气息，所以，她把我们那点小空间，总是布置地很带文艺范儿，还挺温馨的。现在我也有了自己的房子，拥有了独立厨房，也有了她想要的阳台和落地窗，空间是以前的6倍多，却始终没有那二十平米的温馨了！
男人用手拂过掉落在眼前的头发，懒懒地靠在椅子上，眼睛里，是回味无穷，还掺杂着疼痛与遗憾。
“可当时，我烦透了，就像我今天烦透了一个人生活一样，一样地烦，烦到我几乎要窒息。当时，在我眼里，她就是卑微，遇事总是大惊小怪，胆小懦弱，太惜命，到一种什么程度，就是，我稍微一点头痛脑热，她就非得拖着我去医院。你说，我一个男人，一点小病小痛的都抗不了，算什么？开始的时候，我曾为她因为我生病的样子而感动，可是久了，我觉得好烦躁，感觉我不像个男人了，方言讲，就是qie qie di。我越来越看不上她那样子了，就是，把你捧在手心，小心翼翼地样子，好像我有多宝贝似的。现在想来，她心里，我就是她的宝贝。可是她不知道，她的那种无微不至的好，却压的我，喘不过气来，让我想逃离，想呼吸自由的空气。”
男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圈开始泛红，继续说道：如今，我，还是一个人，她，在三年前已经结婚了。现在做了妈妈，宝宝应该是一岁多了吧。就在我今晚难熬的那个时刻，她一定和老公相拥着，看着着宝宝睡去的样子，多可爱。这是，她曾给我描绘过的画面，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
此时，男人像是完全陷入到了自己的世界里，与其说他是讲给我听，不如说他是在自言自语，讲给自己听。
这，原本应该属于我们的画面啊。若是，若是我当时能明白，爱的真谛，就是陪伴，我根本不会舍弃她给我的这份充满柔情的爱啊。我错过了，我错过她了，怎么办？现在想想，其实，就是我怂，我怂啊！我怕，我不能承担的了她对我那般的爱。可是，人总是要在经历受伤后，才能真正懂得什么是值得珍惜和守护的。当幡然醒悟的时候，时光，却早已推移而去了，不允许我倒退，只许硬着头皮前行。我有时候，忍不住在想，是不是就是因为我辜负了她，伤害了她，所以才在此之后，便再也不能遇到一个好女人了。我怎么这么蠢呢！什么狗屁自由，就是没有责任心呗！你知道吗？我今天，好想她，超级想她，想念她的饭，她的发香，还有她温柔的声音。
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再也没有了！
有时候的道别，还真的就是永别啊！
再无相见的可能！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让她走了，我会如她待我那般待她，把她捧在手心里，一起走过人生的风景。
男人伏下腰，双手无力地放在膝盖上，悲怮地遮住眼睛，哭泣了起来。他的哭声那般压抑，似乎只有我一个人能听见，与周围的嘈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输液大厅还不断地有人进来，有妈妈抱着孩子进来的；有年轻人掺着老人进来的；有情侣陪着爱人进来的……形形色色的人，因着不同的原因，落座在了同一个空间，明日又终将散落人群。
有人在哭泣，有人在逗趣，有人在焦虑，有人在酣睡，还有人在闹脾气……
还有10分钟左右，我的点滴就要over了，我好想抱他一下，安慰他些许，但我知道，此时，一切，都是无力的！
我没有哭。
可是，当我走出这个输液大厅后，我一定会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