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行之
01
风四娘，既不是风三娘，也不是风五娘。其烈如酒，其色如花。天上地下，只有一个风四娘。
在古龙的笔下，这个女人，既聪明直率，又风情万种。她喜欢骑最快的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杀最狠的人。
看得出来，古龙是极度偏袒这个人物的。他笔下的女人永远是长腿，细腰，丰乳，白皙的皮肤，乌黑的长发。更胜一筹的，再加上眼睛亮，脚好看，有酒窝。除了“有酒窝”，这些风四娘都占全了。这样的女人，当然是特别迷人的。
风四娘是古龙笔下的异类，尽管魅力无比，但出场时候就已经33岁了。
别人常说：“刺激最容易令人衰老。”但这句话在她身上并没有见效，她的胸还是挺得很，腰还是细得很，小腹还是很平坦，一双修长的腿也还是很坚固，全身上下的皮肤绝没有丝毫皱纹。
她的眼睛还是很明亮，笑起来还是很令人心动。见到她的人谁也不相信她已是33岁的女人。
尽管风四娘保养得很好，但毕竟过了女人最美好的韶华。而这种年纪的女人，在感情的世界里，往往会比少女多一种优势，就是能分清自己所处的位置。这也是她能成为古龙笔下“最佳女配角”的原由。
从条件上说，像风四娘这样的女人，无论想要和什么样的男人在一起，都不会太难。但是，她偏偏喜欢的是27岁的萧十一郎。于是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萧十一郎是古龙笔下典型的那种浪子，武功高强，玉树临风，多情而忧郁，有一种与身俱来，吸引女人的天赋。永远离不开酒和女人。从设定上，萧十一郎绝对是喜欢美女的，有着直男的审美，普通人的情欲。他行走江湖之中，是绝对风流的。通俗点说，他一定是睡过很多姑娘的。但是很奇怪的一点，他遇到风四娘后，完全没有睡她的想法。
最关键的，是风四娘很大的心愿，是被他睡。在很多次，萧十一郎与风四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时候，风四娘已经做出来许多大胆，且几乎傻子都能识别到的性暗示，眼看两个人就要发生点什么的时候，萧十一郎就跑路了。
是什么让萧十一郎突然变得这么“客气”？
人类有一个共通点。就是当一件食物摆在眼前的时候，如果迟迟不动筷子，只有两个原因。一是完全不想吃，二是因为舍不得吃。而食色，性也。在这点上，食与色，逻辑是相通的。以风四娘的条件和魅力，萧十一郎是不大可能“不想”的。最好的解释，就是他根本“舍不得”。
02
我曾接触过一个现实中，跟萧十一郎差不多的人。天生有女人缘，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一次喝酒的时候，他喝得半醉，开始讲他的风流往事。提到一个女人，语气变得柔软而温暖。他说：“这个女人是喜欢我的，她很漂亮，我们在一起很多次，是超出普通朋友的那种感情，但我从来没有碰过她。”
说完，在场的不少人冷不丁一笑，说：“呦，装什么装？”
很多人都认为他在装逼，一个情场老手硬要装什么清纯。我却是相信他的。这种清纯，并非是什么高尚，什么“不想”，而是“不舍得”。
正如萧十一郎和风四娘的关系，在萧十一郎的心里，风四娘像他的姐姐，更是她的蓝颜知己。他们相互了解彼此，相互信任，依赖，可以放松所有戒备。他清楚的知道，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懂他，不相信他，瞧不起他，但风四娘不会。风四娘是那个一直愿意无条件守望他的人。
在萧十一郎心里，可以睡的美女有千千万万，但受伤时，失落时，可以给他温暖怀抱的，只有一个风四娘。所以，他怎么舍得睡这个女人。他和风四娘之间有一种无比奇妙的关系，是爱情，友情的混合体，慢慢发酵成一种类似亲情的感情。一旦强行掺入情欲，这种奇妙的关系就破了，就失去了一种均衡。
但很遗憾，萧十一郎终究没能维持住这种均衡。在四风娘被下药之后，他们还是被迫发生了关系。而这时候萧十一郎才知道，风四娘原来还是一个处子。事情发生后，风四娘假装一切没有发生，然后照常和他喝酒，开玩笑，只字不提。她牺牲了这次有可能占有萧十一郎的机会，是因为她对于这份奇妙的感情，也“舍不得”。
33岁的风四娘到35岁的时候，萧十一郎爱上了另一个绝世美女沈璧君。而风四娘呢，似乎是沦为了爱情角逐中的炮灰，成了伟大的备胎。但此后，风四娘遇险，萧十一郎为了救他，放下了手中的割鹿刀。他明知道，放下武器不但救不了人，自己也要一起陪葬。但他没有犹豫，因为在他心里，为风四娘做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
到了这个时候，风四娘终于明白，他所喜欢的这个男人，是愿意为他付出生命的。在感情的世界里，还有什么比这更奢侈的么？
03
张嘉佳的《从你的全世界路过》有一篇《摆渡人》。讲述了东北姑娘小玉和画家马力的故事。小玉一直喜欢着结过婚的马力，当马力发现妻子背叛他，人生陷入到了低谷时，小玉上前给予他温暖。当旁观者担心小玉想充当马力的备胎，她解释说：
“我不是备胎。我想了想，我是个摆渡人。他在岸这边落水了，我要把他送到河那岸去。河那岸有别人在等他，不是我，我是摆渡人。”
“摆渡人”这一点，小玉和风四娘很像。她们都是那种感性之中，又无比理性的人，能准确的摆正自己的位置。风四娘尽管很喜欢萧十一郎，但她也清楚的知道，萧十一郎爱的是沈璧君，她不可能替代的了沈璧君，她宁愿做萧十一郎生命中那不可替代的“摆渡人”。
所以，即便风四娘自始至终没有和萧十一郎在一起，都不是悲剧。因为有些爱，本来就不是非要占有。
《神雕侠侣》里的郭襄对杨过，和风四娘对萧十一郎是极其相似的。16岁的郭襄，如果遇到的是16的杨过，估计就没小龙女什么事了。但是可惜，他遇到的是已经很成熟的杨过。这时候的杨过，已经懂得了，感情的世界里，“摆渡人”和“彼岸”，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质。是绝不能搞混淆的。
而郭襄太年轻，她还没能找准自己“摆渡人”的位置，太想成为“彼岸”。但是“彼岸”是属于小龙女的。她出现得太晚了。试想一想，如果她是33岁遇见杨过，或许就是另一个风四娘了。她尽管很喜欢杨过，但能清楚地摆正自己在杨过心里的位置，或许也能换回“杨过甘愿为她牺牲一切”的轰轰烈烈。
郭襄之所以“一遇杨过误终生”，是因为太想越权，太想从“摆渡人”的位置跨越到“彼岸”领域。于是杨过不得不远远地避开她，因为杨过是很害怕打破这一种“摆渡人”与“彼岸”之间均衡关系网的。所以小郭襄骑着小毛驴，走遍天涯，都再找不到神雕大侠。这不是天意，只是人为。
直到40岁，郭襄才突然大彻大悟，出家为尼，开创了峨眉一派。或许到这时候，她才想通风四娘33岁就想通的问题：你是摆渡人就好好当摆渡人，不要妄想成为彼岸。
04
回去的路上，小玉突然开口，说：“张嘉佳，你这一辈子有没有为别人拼命过？”
我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
小玉看窗外的夜色，说：“我说的拼命，不是拼命工作，不是拼命吃饭，不是拼命解释的拼命，那只是个形容词。我说的拼命，是真的今天就算死了，我也愿意。”
《摆渡人》里的小玉很清楚地知道，她的爱是没有结果的，但她愿意给爱的人摆渡一程，送他去彼岸。无论做什么都愿意。
故事中的小玉为了给马力出一口气，和马力的前妻拼酒，一路喝遍9家酒吧的烈酒，惊动全街，眼睛越喝越亮。最终把对手喝挂在最后一家酒吧里，她却觉得“累了”。
小玉在摆渡的过程中，是彻底燃烧自己自己的，追求的是不遗余力，轰轰烈烈地爱上一场。所以喝起酒来，她和风四娘是那么地像，眼睛会越喝越亮。最后的她，花30万买了马力的一幅画，挂在墙上，再不惊扰马力的生活。故事并不完美，却别样的浪漫。
对于风四娘，小玉，她们囿于“你有自己的朗读者，而我只是个摆渡人”的宿命，所以在所爱人的生命里，注定只能“从你的全世界路过”。但“从你的全世界的路上”的关键词并不是“路过”，而是“全世界”。这虽然可惜，却仍是十分潇洒与美好的。
05
希腊有一种习俗，凡是人死了，生者都要在他的眼睛上放两个硬币。这是付给冥河船夫的船费，如果不付，死者的灵魂就无法渡过冥河进入地府。
在冥界的“摆渡人”是要收费的，是有偿的。但是在这个尘世，无论是武侠中，还是现实里，总有一些“摆渡人”是毫不计较回报的。这是人类情感中，可以称之为伟大的部分。
世间酒色易得，唯真情难遇。
“一路红尘载酒行，我去赴一场无关风月的局。 ”是多么难的。
古龙之所以写风四娘，是有私心的。他一生风花雪月，有过无数女人，却在重病将逝的时候，没有一个女人来送他最后一程。可想而知，他的一生，是多么希望有一位风四娘这样的摆渡人，摆渡他的灵魂走向最后的安宁。
2016-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