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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     小说  1

来源:东饰资讯网

丁香 

作者  胡泓

                                                                              1 章

哈尔滨出生的俄罗斯人果莎五十多岁了。这几年每年夏天和冬天都会从澳大利亚回哈尔滨。每次都会待上一个来月。在哈尔滨的日子里,每天晚上都会到“露西亚”这家西餐厅吃晚饭。他的父亲萨文克夫是车辆厂的高级铆焊工,1960年重修松花江桥时候被头上方落下的钢梁砸死。七岁开始就和母亲一起过着清苦的生活。夏秋时节常常去附近的蔬菜门市部捡菜叶子回家剁碎了喂鸡。这些往事回忆起来既柔情又渴望重温。

而当今时下,他正在整理和撰写当年逃亡到哈尔滨的俄侨当中一些重要人物的生平经历。也仔细研究着最初俄国人铁路建设工程师们从1897年7月到1898年1月完成的艰难勘察设计开始,到铁路主线十三个工段施工的详细资料。铁道建设是1898年到1903年的事了。后来发生了各种巨大的变故,像清国的覆灭和民国初建,1918年俄罗斯帝国被推翻,沙皇尼古拉二世一家被列宁秘密暗杀后,决定暂时由美、日、英、法、意、德、中联合监管“东清铁路”继而又改变为由多国监管,中国国内各种政治势力之间和军阀们之间的争夺战争,几个国家的各种势力渗透和明争暗抢。由于这条铁路所发生的一切,作为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刺眼如针的铁轨是什么也不知道。它只知道一动不动老老实实地承载着来来往往,数不清呼啸而来飞驰而去的各类列车。哈尔滨铁路局几经转手,资料纷失严重。总工程师希尔科夫公爵,斯·伊·盖尔维茨,阿·伊·尤阔维奇,伊格纳契乌斯等东清铁道和哈尔滨这座城市建设中起着决定性作用的人物们,他们亲手做的大量笔记,草图,随记等资料如狂风扫起地上的枯叶,刮得根本不知去向早已腐烂。别说那种“原来都在铁路局档案柜里老老实实的放着”的废话了。特别是“文革”期间,铁路局大楼里所有珍贵的历史资料就像经过了龙卷风的袭击,撒得遍地都是或者烧成纸灰。

要是果莎接连三天五天没来“露西亚”吃晚饭而后又突然推门进来,那他一定去铁路沿线的某个偏远的车站,去拍照片,核对100多年前发生的某个事件。对于“中东铁路”他太熟悉了。可现在,原来的遗迹差不多都废弃了。想看看,打算在那一百多年以来一直沉默的铁轨侧面的小车站前,沉下心去回忆以前的故事是再也办不到了。不过他还是常常暗自为家乡哈尔滨高兴;这不,一条多好的中东铁路摆在我们面前。

他的头发白了一半,梳理得整齐,这个年龄在果莎来说,真是不仅仅有全面成熟的头脑,还有稳健帅气的表情举止。就像一个受到严格又良好教育的少年到青年到这个年龄的男人那样,他很引人注目。特别是在“露西亚”。

果莎长得很英俊,两只灰色直率的眼睛总是流露出喜悦与友善。见了生人目光也会怯生生的。他非常在意别人怎么样看待自己。于是,他又腼腆又幽默又可爱。他和“露西亚”俄国菜餐厅的人都很熟。只要推门进来,店员们都会像老朋友那样和他打招呼,为他安排餐桌和座位。他也会把从澳大利亚带来的小纪念品分给大家。他在中国读了大学,讲一口纯正的标准普通话,发音准确。如果某个字绕舌发错了音,他一定会重新再纠正一遍。

这天天气很热,店里面的空调正在不停地放出冷气。客人满席。店员看见他,把一把椅子提到门旁轻轻放下,请他坐一会儿等待有客人用好餐离开。挨着他最近的餐桌坐着四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她们正集中精力谈论她们的问题,偶尔听到熟悉的著名作家名字,和文学有关。清凛凛的凉风从上方空调机阵阵扬到果莎的脖子上和脸上。兰格子短袖衫露出肌肉坚实的胳膊,也凉爽舒适得让他快活。他曲起双肘,两手张开迎着凉爽的来风。这时外面的天空暗了下来,还不到天黑的时间。是密布的大堆大堆黑灰色积雨云,在低低的上空急匆匆地向着西北方挤去。远处有雷声传来。快下雨吧,快下吧。果莎心里默念着。哈尔滨的雨就像热天里冲淋浴一样令人兴奋。“哗——”大雨倾盆,雷电交加。半个小时,一个小时过后,雨滴悄悄地收敛变小,正当人们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明晃晃的太阳忽然从厚厚的乌云缝隙中出来了。地上蒸腾着水汽,空气顿然清爽干净。树叶绿油油鲜亮亮的,人们心情跟着豁然开朗。嚯!你想想那该是多么好的心情啊!雷阵雨过去了。就像一个大好人给这个燥热的城市带来了一场最好的礼物。“露西亚”的大门都被打开了,又凉又湿润带着植物香味的空气涌进餐厅里。

靠近的餐桌旁,一个女学生的话语传入他的耳朵。她们也许以为这个外国人听不懂中国话,所以并不介意说出的看法:

“毛姆是最会讲故事的绅士,真渴望有那种氛围,几个人围着他,听他讲出奇妙又让人心搅难忍的故事。闻到了南亚赤道的海风,听到了海浪和椰树叶摇动的沙沙声。那里,维多得亚时代的殖民地,那许多心酸美妙的故事。真希望进到那个时代去生活呀。”

她们共同举起了红葡萄酒杯,象征的示意碰杯,各自喝下一口。

果莎忍不住突然加入了她们的谈话:“啊,对不起,我想说,我去过几个毛姆写的故事发生地,的确很不一样。比如新加坡。”

四个女学生同时转过脸望着这个外国人,感到极其意外和惊讶。

“你会说这么标准的中国话?”

他的嗓音有一丝沙哑,这反倒很动听。像偶尔遇到了FM  New York 音乐节目男主持人,四个女大学生立刻都注视着果莎。

“哦,对不起,很没礼貌突然插话。我也很喜欢毛姆这样旅行游记的作家。”他欠了一下腰,对大学生们讨好的抱歉一笑。没有特别的表情。

刚才那个喜欢发表见解的女学生问:“你会讲故事吗?听你的声音那么好听。我很好奇,我想问,您讲这么好的普通话,可您不是中国人啊!”其实她最早注意到了这个相貌庄重的外国人。

“但是,我的确是哈尔滨人。”果莎在半空中挥着两只手掌,强调自己的话,“我在墨尔本广播电台做过记者,当过播音员。可是我没有毛姆讲得好,差得太远了。但是我知道哈尔滨从前的许多感动人的故事或者是真实的事情。也许是你们不知道的。”

“请坐过来可以吗?我们挤一挤。把椅子搬到这儿坐吧。”

四个女大学生一下子很开心,都瞪起了好奇的眼睛看着这个有着不简单经历的果莎。果莎愉快地站起身,提起身体又优雅地稍稍偏着头,点头鞠躬致意。女大学生们交换了一下眼色,都看到了这个有教养的绅士优美的动作。他小心地缩着肩坐在了桌子的一头。店员走过来,四个大学生什么也不想吃了,只想再来一瓶红葡萄酒。果莎又给她们要了一份蔬菜沙拉,那是哈尔滨俄国菜的老味道。给自己点了一份足够吃饱的油煎包和红菜汤。他告诉女孩子们自己已经饿了,先吃饱,再讲故事。他不做声响认真地吃着,不时地抬眼看看女学生们同时微微一笑。几个人都在盯着他,悄不作声,等待着他的故事。他正在思考要讲什么。不错,他很善讲故事,也写过许多故事。在澳大利亚也是很有名气的作家。他们又碰了一次杯。东西都吃进了肚子里。去了洗手间仔细地清理了口腔并且梳理了头发。

那么,“该讲故事了。”回到坐位时果莎说。

“你们也许知道,有很多人却不知道。你们想想看:从前有几十万俄罗斯人在这里生活,和中国人一起生活。有很了不起的人,发生过很了不起的事情。你们也许知道这一段历史,有很多非常有意思的故事。”

果莎靠坐在椅子上,发红的脸,亮晶晶的灰眼睛并不大,高挺着厚实的胸脯像个水手。大学生们七嘴八舌地收小声音争论哈尔滨历史上的一些琐事,情绪很热烈。她们开朗、单纯、上进。喝了一些葡萄酒后,显得活跃和自由任性。她们说她们都是文学系的硕士生。啊,碰巧遇见了四个好学生!

从开着的门外飘进来丁香花的香甜气息,刚刚下过雨,香味很浓。果莎告诉女硕士生们:你只有长久的细细地闻过品味过,才知道这种香味是多么高贵。他自己反而不怎么喜欢玫瑰呀古龙茉莉这类的香味儿。现在天空还很明亮,离天黑还要一个多小时吧。空中游移的云块很大很厚,有的大片低低的云又很灰暗,里面藏着雨水。可是空气依然湿润。果莎突然想起了上午回去看他生活过二十多年的家址,那些俄式老房子早就拆的一无所剩。街道还在,旧址还在,还有两棵老榆树也在,他很熟悉。这两棵树原来在自己家的院子里,靠着它们的木栅栏另一侧的两幢俄国人建造的漂亮小房子里,住着四家中国人。其中有一幢白色的房子,住着一家山东人和一家河北人。白色房子的房角,靠近分界院子的木栅栏近处,是一棵高大的紫丁香树。如今早就没有了。这棵高大多干的紫丁香树的位置,是拓宽了的人行道的拐角,铺着脏乎乎的步道砖。

这一阵丁香风,吹起了果莎心中的一阵感动。他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件事,心里涌过来一阵浪似的,要把这个故事讲给女大学生们听。他为四个学生倒了些红葡萄酒,也给自己斟好。他双手按在桌子边缘,对四个面色微红、惹人喜爱的女文学硕士们说:“我刚才想起了一件事,是一件难忘的事。一生中有多少事能忘也忘不掉呢?对,很少。我想把这个故事的名字称为‘丁香’。就是门外边盛开着、香气阵阵飘来的丁香。哈尔滨就是丁香一样美好的城市。”

最初发表见解的女学生,浓黑的眉毛下是一双又黑又漂亮的大眼睛。她故意睁大眼睛瞄了一圈每个同学,以自嘲的口吻说:“美好的城市?”立刻,在她红润的脸颊上掠过明显的轻蔑表情。她小声说句什么谁也没听清楚。

餐厅里客人很多,说话声虽说不大,但再小了她们就听不清楚,就会发问。用木头雕刻的餐厅,法国露易十四时期的风格,华丽、细微、繁琐。灯光不是光耀四射,室内倒是越发显得富丽堂皇。果莎示意服务生再送一瓶红葡萄酒,并且拔开了木塞。如果讲到中间某个重要情节再要酒,怕会分散集中力和削弱已经形成的情绪。服务生把空盘子也都收拾下去,桌面上只有三支红葡萄酒瓶,五只高脚杯和白色硬挺的餐巾。

“那么,好,我讲有关丁香的故事。请你们一定要认真听好。”果莎用一种假做严厉的口吻说。四个女硕士异口同声回答:“一定好好听!”那个圆圆的脸,浓黑眉毛下有一双美丽大眼睛的女生问:“中间可以提问吗?”

“可以,但是提出的问题要经过认真思考。”果莎像大学教授那样,严肃地提出要求。黑眉毛美丽大眼睛的女硕士应声同意。大家都感到了一种飘然而来的愉快。果莎有点高高在上了,像师长一样。他喜欢这种心境轻松,更有利于把故事讲好。

果莎沉默了一会儿,大学生们也屏住呼吸,等他开始讲,果莎却说出这样一些话,很不搭边际。

“和三十年前的想法大不一样,现在这个地球,这个世界竟然变得这么小。有时就想象一个大球上面生存着六十多亿细小的小生命,里面有我也有你们。从有了这种生命就开始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我们的祖先从来没有不去战争不去掠夺过。有一天,不论什么原因,一定是我们人类毁灭了自己生存的这个小球体。就算有一天人类智慧发现并创造出了改变自身本性的手段,比如对遗传子注入人类优秀品质的技术手段,大家都变得善良谦和、不再争斗、不再向地球进行疯狂地毁灭性的索取,这个地球也会自消自灭的。它会冷却,地心会失去原有的引力,地壳的大移动会使地心的岩浆喷发,火热的烟尘比庞贝火山更厉害十万倍,某颗在宇宙流浪醉汉的小行星突然一斜肩膀不客气朝地球撞来,或者我们的地球像一颗小煤球儿被吸进了太阳当中。地球完了,没了。你争我夺,你伤害他,他占有你的那几十亿人类,包括其中一部分天性善良的人们,没了,从此再也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你们这样想想看,我们人类有多可怜多悲哀,又多么愚蠢!可大家包括世界上最聪明最有教养的领袖们也一样,每天忙于占领,掠夺和战争准备。”

果莎用餐巾擦着嘴,再举杯示意听他讲了刚才这番话的四位可爱又漂亮的女硕士。是的,女硕士,硕士这样的学历也许会理解他讲述的这幅景象的。

“人类确实很愚蠢!”浓黑眉毛漂亮大眼睛姑娘说。她面色更加红润,目光有一股热情,光亮在黑眸子上颤动。

“人类在懂得思索并且发明了文字时期,就查觉到了自己的弱点,就是无法抗拒。比如我自己就很不明确自己的一些行为的原素。”开始和果莎说话的表情深刻,神色刻板的女硕士说。

第三个说话的是一直没发表什么意见的稍显瘦些的女孩子。她矜持,眼光与果莎相遇时立刻避开。“我想也许人类会经过几千年后更聪明起来,人们的道德、利他主义和公众意识会占领上位。”

“是啊,”第四个个子稍高体态也稍胖的女孩子抢上说:“也许那个时候人类会有更细密的法律,包括道德伦理隐私方面的法律 ,各种戒规戒律来控制和影响人类自身弱点和残酷本性的基因。人们会对基因作出测试并为这个人做好各种防御措施或者必要的手术。”

“是的,这是我想过的一件人类遗传因子大革命。你真聪明,胖的女孩子一般都才智过人性情爽朗。时下我们很多人还根本不懂得在参与社会和公众场合活动中,首先要思考自己的行为一定不要给别人带来不便和不快感。”果莎表情认真,语气活泼地夸赞这个话不多的胖女孩儿。

果莎注视这四位女硕士,原来她们都那么可爱。他说:“我一直在想,人类的基因需要改良。把那些丑恶卑微的基因素子替换上善良正直,崇尚尊严。这些单靠优良的宗教信仰还不够。联合国要有一个专门机构制定规则,所有基因素子的数量标准,依据民族的特点,人群的特征,历史的遗传,社会的综合评价等作出准确测量。啊!了不得,了不得!这是多伟大的变革呀!只有这种变革才能够解决在这个小小地球上的人类生存到最后一刻的时候,人们都是愉快幸福和有高度尊严的。”

果莎突然放大了声音:“看看我把话题扯到什么地方了!我只不过在刚才讲话前心里闪出一道悲伤之感,我为我年轻时的无知而悲伤。觉得很不理解‘丁香’这个山东女孩。那是1977年,她刚15岁。”果莎又举杯示意女硕士们,大家一起干掉了杯里的红葡萄酒。

“是啊,我原来要讲丁香的故事,却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刚才是一种情绪使我想象出了那些遥远的地球和人类未来,是一种很奇怪的情绪,很愚蠢。好吧,把杯子倒满,要讲真正的故事了。”

“刚才的话题非常有趣,我还想接着谈下去。”胖些的女硕士很有想象力,她也许想出了很多很多的假设和必要的条件等等。可其他三个同学否定了她的要求。

“那么,我可以开始了?好,开始讲,请你们认真听好每一个字,我尽量不多说废话。”果莎笑迷迷的看着四张可爱的红脸蛋,他自己已经把情绪调整得很适合了。他盯着四个人的眼睛看了一圈,每个女孩子都用有些调皮又很认真的神情回应了他。

“我要告诉你们,我的名字叫果莎,gosha。”请你们每个人重复一遍。”

每个人都重复了一遍。

“很好。你们的发音很好。不然就会弄出大误会,以致产生我们之间自尊心的互相伤害。一种敌视的忧虑在心里藏久了,会超过任何一种痛苦。”果莎灰色的眼睛注视前上方,像学生看着黑板。

果莎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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