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聚集在雪乔的房间里。她一人躺在床上,背对着陈落。陈落坐在床边,一只手搭在雪乔的肩上,轻轻抚着她的肩膀,就像是安抚一个孩子。崔路遥点起了一支烟,奇异的香气在房间里弥漫开来。陈落皱着眉头闻了闻:“这是什么味道?”
“生死烟。”崔路遥面无表情,明亮的一点火光亮在指尖,他深吸一口气,将那浓郁的香气吸进肺里。
“这名字真怪。”邱琦站在门口,好半天却不敢进来。他看见崔路遥嘴角上的伤口,已经凝固的一点血迹,黑红色的,在崔路遥白皙的脸上特别的扎眼。邱琦搓了搓手,手心里全是汗,被风一吹,薄汗带着热气都蒸发了。他一脚踏进门,把门关上了。
没有人起头说话,陈落坐在床边上,很享受这时候的安静。雪乔在他的安抚之下已经慢慢平静下来了,她将身子调转方向,一只手伸出被子,抓住陈落的手,埋进胸口。陈落叹了一口气,看着坐在前方的崔路遥。崔路遥眼内的情绪很平静,在吸了半支烟之后,突然笑了一声开口:“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
终于要开始了。陈落忽然坐直了身子,静静等着崔路遥开口。
“崇泉山庄,确实有一些故事。”崔路遥缓缓开口,他把手上的烟随意按在了烟灰缸里,清冽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来。
“大约要从二百多年之前说起,那时候的崇泉山庄,在我心里,大概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
“这里原本叫陵州,是当时东陵王的属地。物产丰饶,气候适宜,那时候的人过得都是江南人家的小日子,生活有滋有味又恨惬意。陵州城是大城,人口大约有百万,大大小小的商铺连起来,从城东面到城西,足足连了有二十个街道,是当时水运、陆运的机关要塞。崇泉山庄就建在陵州城的最南面,占据了整个城最好的风水。崇泉山庄的本家姓白,原本是起家的时候是当地药材铺子的一个老板。药材实在,人又好,所以渐渐地这一块地方的人也就慢慢喜欢去这个药铺子里面买东西,生意越做越大,百年的基业积累下来,等到崇泉山庄到了乾隆年间的时候,已经是富甲一方有名的药材重心。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崇泉山庄就慢慢卷进了一件事,百年下来,早已经泥潭深陷,脱不开了。”崔路遥说到这里,有些烦躁,他又拿出了一根烟,还是刚才的那一种,点上火吸了一口:“你们不用问,具体是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反正肯定是一件大事,关系白家人生死的一件大事。”
陈落点头:“二百多年前的事?”
“与其说是二百多年之前,倒不如说崇泉山庄的建立就是为了这件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时候应该是乾隆二十八年年关的时候,散在全国的白家人都全部赶回陵州,来吃白老爷子准备的年夜饭。白家人人心很齐,无论是去了哪里,只要除夕那一天没有天大的事情,就肯定是要回来的。白老爷子规矩严,小辈们本身也就很怕他,规规矩矩的谁都不会想在过年的时候找不痛快,每年都是准时赶了回来。那时候白老爷子本支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就住在你们现在住过的这一排房子里。三个儿子个个都是精明能干,白老爷子从小就是往性子里训着,独独宠着最小的小女儿。白家四小姐叫白亦倾,很美的一个名字,长得也很美。白老爷子老来得女,当然是拼命宠着,她擅长音律,老爷子就按照戏园子的手艺给她安排了一个房间,也就是现在雪乔住的这一间--开阳阁。”
邱琦看了看周围:“这么说倒是有道理,你看这墙和大剧院里面的一样,坑坑洼洼的,收声的作用吧!”他说着看了一眼面露不悦的崔路遥,闭上了嘴。
“你说,曾经白小姐住在这里?”雪乔听到这里坐起来,靠着床靠,侧头和陈落对视了一眼:“那这张床是不是就是她曾经睡过的?”
崔路遥笑了,摇摇头:“那却不一定。二百多年了,再好的木头估计也都换过了。你不用怕,白小姐是一个很好的人。”崔路遥以为雪乔还是在想着刚才在楼下的事,出口安慰道。雪乔抿着嘴,苍白的一张脸上带上了一点笑:“倒也不是怕,只是觉得挺传奇的。我还没有这样听过故事。”
崔路遥点头,吸了一口烟继续说下去:“一切都是那么平常,四小姐在不断长大,就在这个庄园里面。有白家的三兄弟护着,白老爷子白夫人宝贝着,所以等长到了十八岁,她还没有嫁出去。”崔路遥闭着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有一次,白家又来了一个说客,说是要给京城的一个大户人家娶儿媳妇。那位公子是个贝子,沾着皇亲国戚,人也是翩翩少年,白老爷子见了画像和那位白公子的诗集,心口上却是有些松动了。十八岁的姑娘还没有出嫁,即使是天仙外头也有人说闲话。很多来陵州城做生意的人,总是明里暗里打听这位白家的四小姐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以至于到现在都嫁不出去。白老爷当女儿是一块心头宝,一定是要找好了自己满意的人才舍得让她出嫁,但是白夫人却是想着妇道人家,这么硬生生拖着也不是办法。于是日日在白老爷跟前吹着枕头风,想要赶紧挑个人把女儿嫁出去。于是白老爷下了狠心,让家丁去往京城把那位公子请来陵州城玩儿,顺便把四小姐带去一起见见。”
“日子安排好了,就差把四小姐说动了。原本这白家小女儿本来就是不乐意出嫁,白老爷这么一逼发了一顿火,竟然自己跑了出去。崇泉山庄上上下下找了都没找到,又不能放出风声去寻,当天晚上白老爷就病倒了,只能让三个少爷出门去领着家丁不断搜城。”
“连着找了一个月,贝子到了,四小姐都还没有找回来。无奈老爷也只能好生招待着,说四小姐有事这几日外出,让贝子住在山庄里头安心等着。这面是皇亲国戚,不能怠慢,那边女儿又是翻遍了全城也都找不到,白老爷憔悴了许多,面子上却只是日日强颜欢笑。”
“一日半夜大雨,管家临睡前忘记锁了大门,半夜起来去关门的时候,却看见四小姐一个人蹲在门口,冻得瑟瑟发抖。”官家连忙把她付了进来,叫白老爷起来。白老爷见了四小姐,一句安慰都没有,直接上去就是一巴掌。白小姐哭着跪在他脚下,没有一句反抗。白老爷大声呵斥着她的幼稚与可笑,摔门而出,让白小姐一个人跪在祠堂里反省。”崔路遥说到这里,看到了陈落脸上神情:“怎么,听着像是说故事?”
陈落点头:“这剧情我是真的只在小说里见过。”
崔路遥不置可否,接着往下说:“第二日,仆人去祠堂给四小姐送早饭的时候,却见到她又不见了。仆人心中大急,连忙叫着大伙赶紧出门去寻,却最后在贝子的房间里看见四小姐一个人站着,贝子却无踪迹。四小姐看见找来的仆人没有过多解释,就回了自己的房间。那个贝子白老爷以为已经是等待多日,奈不住性子直接回了京城,也就不敢再多过问,让这件事过去了。”
“却在半月之后,收到了京城来的信件,说是贝子至今未归,让白老爷赶紧将人送回去。”
“贝子失踪了?”雪乔听到这里,问了一句。
“是,失踪了,再也没找到过。”崔路遥吸了最后的一口烟,缓缓吐出肺的时候看着陈落他们脸上的表情,嘲笑了一下:“是很奇怪吧,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消失了。”
“死了。”陈落接话:“在那个年代,很有可能就是死了。”
“错,没有死,就是人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