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每天都在说话,可是有多少是真话?有多少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有多少才是掏心窝子的话?
在某些外人看来,他算是因祸得福了。可是,他埋藏于内心深处的愤懑抑郁私恨,又能够和谁去说呢?
“身残处秽” 、“刀锯之余”、“今已亏形”、“诟莫大于宫刑”、“最下腐刑极矣”,我还有脸去父母坟前吗?就算再过百世,这耻辱也不会消解……
【《报任安书》简介】
司马迁心里的洪流每天每夜翻滚沸腾,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否则就要烧坏脑子。
现在,他终于可以对一个死囚说出自己掏心窝子的话了。于是,有了千古名文《报任安书》。
鲁迅在《汉文学史纲要》里说:“武帝时文人,赋莫若司马相如,文莫若司马迁。”
(汉武帝时候拿笔杆子的,写赋最好的是司马相如,写散文最好的就是司马迁了)
如果说《史记》里有些篇目只是来自于司马迁父子的原著改编。那么,这篇《报任安书》则毫无疑问属于司马迁的原创了,是他个人文笔水平的一次充分展现。
后来,《汉书》将《史记•太史公自序》与《报任安书》合成一篇,作为《汉书•司马迁传》。通过这篇文章我们可进一步了解司马迁的内心世界与人生态度。
【任安是谁?】
很多八零后的人,高中时都背过这篇文章。那么,这个司马迁的友人‘任安’是谁呢?
任安出身卑贱,和司马迁的好友田仁是好朋友,一起做过大将军卫青家的舍人。所以,可能跟司马迁关系也不错,虽然司马迁根本没在《史记》原本里提到他。
褚少孙在《田叔列传》里对这个人早期的发迹有一个说明,那就是“安以为武功小邑,无豪,易高也。”
(故意去小地方,那里没什么英雄豪杰,你的能力就比较突出了,矮子里总能挑出高的来。)
这是他认知上的一个先进,他果然也从基层求盗亭父做到了三老亲民,出为三百石的小县长。
任安在入狱前曾给司马迁写过一封信,大概是有建议司马迁推贤进士,为什么呢?因为觉得他现在已经是皇帝身边的人了,有这样的机会。
以褚少孙所补文字看,此人颇为自负,也许他是暗示司马迁可以推荐他呢。
而《报任安书》也就是司马迁对他这封信的回信。
在这封信中,司马迁以激愤的心情,陈述了自己的不幸遭遇,并决心放下个人得失以完成《史记》,体现出一种进步的生死观。——引自百度百科
(曼殊按:我跟你谈生活,你tm却跟我谈理想——总有一种鸡同鸭讲的感觉)
《报任安书》分析
【之一 明言拒绝】
关于任安这个建议,司马迁用“士为知己者用,女为悦己者容”、“谁为为之!孰令听之!”给堵了回去。说自己现在一是不配再说话,二是也不值得再多嘴。
对这句,包世臣认为顺带拒绝了任安可能的求援,也就是司马迁不可能为任安死罪说情。讲到这里我引了庄子里的一个故事说明:
庄子有次经过好朋友老对手惠施的墓,颇为伤感,就说了个故事:
有个粉刷匠在粉刷墙壁,一不小心溅了一滴白垩在自己鼻头。他也不用手去抹,就喊自己的好朋友木匠过来帮忙弄掉。木匠来了,掏出明晃晃的斧子,一下劈向粉刷匠的鼻子。白垩掉了,鼻子完好。
宋元君听说这个传奇,喊来木匠,说你再演示一遍给我看。木匠说,演示不了了,虽然我的功力还在,可那个勇敢镇静的粉刷匠已经过世了。
我觉得这个《庄子•徐无鬼》里的故事和司马迁引的伯牙摔琴是相通的。好的知音,好的配手,都是那么难得。
司马迁又举了一串阉人在政治上受到歧视的事件,比如“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
这算一个呼应,意思就算通过阉人推荐得到任用,也是豪俊的一个污点。有志气的人未必肯接受这样的推荐。然后来了一句
“如今朝廷虽乏人,奈何令刀锯之余,荐天下豪俊哉!”
(朝廷再缺人才,也不会要一个下面没了的人来举荐呀!)
【之二 贬低自己】
接着司马迁说了一大堆谦词,或者说反话,基本把自己说成一个废物,只不过皇帝可怜他,让他做了二十几年国家公务员。
但如果他真是文武不行的废物,这岂不是骂明主瞎眼?这是文人一种惯用的伎俩,以为领导看不出来。
但现实中,领导往往根据有烟必有火看出来,或者领导一时没看出,也一定会有其他人报告,文人到头来还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司马迁外孙杨恽写了《报孙会宗书》,和这篇《报任安书》颇多相似。汉宣帝看后就大怒,判以大逆不道罪,把他腰斩。
所以,在下一节里,司马迁口口声声自己“绝宾客之知,亡室家之业。”一门心思都放在尽忠职守,亲媚皇帝上。
可是,结尾却来了一句“而事乃有大谬不然者”。那这个“大谬不然”要算在谁头上?汉武帝看见了恐怕也不会高兴吧。
【之三 澄清李陵事件】
接着司马迁回顾了自己对李陵的看法,还有李陵的战功。他先和李陵撇清关系,好让后面对于李陵战功的描述显得客观些。
他说自己和李陵不太熟,兴趣爱好没有共同点,平时也没有坐在一起喝过小酒。据他观察,李陵绝对是一个奋不顾身,肯替国家分担忧急的好干部,堪称国士。
“国士”这个称呼,《史记》里并不多见,《淮阴侯列传》里萧何用过一次,是说韩信“国士无双”。可见评价之高。
李陵带领五千步兵,深入匈奴腹地,遭遇十万匈奴骑兵,转斗千里,战功卓著。但是一旦失败,后方那些过着安稳日子的官员就开始严厉批评,落井下石。
这种情况下,只有他司马迁挺身而出,认为李陵“虽古之名将不能过也”,别看他投降了,没准还会设法逃出来。
这里司马迁说了名将们的一个特征,那就是“绝甘分少,能得人死力。”
也就是说要当名将就不能要求独特私人优厚的待遇,有,也都要分给部属。只有这样面对利益,分配利益,才能得到部属卖命的拥护和支持。
结果呢,这一番话遭到汉武帝误解,判定他诬谤皇上。司马迁家里穷,不能交钱赎罪。由于得罪的是皇帝,也没人敢给他求情。
他只好认命选择宫刑,和李陵一样,成为天下人耻笑的对象。可悲啊,可悲,两个倒霉人。
【之四 自叙心志】
下一段,司马迁继续说反话,说太史令掌管文史星历的职责并不高贵,其实就像皇帝养的乐师歌舞伎差不多。心情好了打个赏,心情不好狗屁不是。
所以如果选择就死,也不会和士大夫一样靠气节变得高贵,一定要另寻出名不朽的途经。
这里他制造了名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太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
后来毛泽东在《为人民服务》里发扬了这一句:“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替法西斯卖力,替剥削人民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鸿毛还轻。张思德同志是为人民利益而死的,他的死是比泰山还要重的。”
【结语】
《报任安书》极长,在这里只摘了几点,简做分析。
明代叶盛曾言:子长为《史记》,而力量过之。在汉为文中之雄。
一个被阉割过的男人,他写作出来的“雄文”,其“雄”何在? 或许读一遍《报任安书》,我们便能略有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