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了，老张还睡不踏实。老伴发牢骚，这半夜的，你不睡觉翻腾个啥？老张说，睡不着，闹心。
白天里，遇见矿上会计，对他说，老张，你家电表换了，前几天忘了给你说了。老张一愣，哦，没事，知道了。
老伴说，这不是欺负人的么，家属楼的电表，有几个是正常的？为啥单换咱家的？老张说，就事论事，提别人干啥？老伴说，好么，你倒是敞亮，那你翻腾个啥东西哩？再说了，我用国家的电，哪个舔勾子的狗东西？！
老张不说话，老伴又说，你说你窝囊的，明知道电表有问题，还畏畏缩缩的不敢用，到头来还不是被换了，活该你老寒腿！老张说，那不是一码事……老伴高声——咋个不是一码事？你这腿是下洞子伤的，国家补贴的钱，都让矿长塞了黑眼去了！矿上补贴那几块钱，够买一碗面不？我明儿个找矿长问一问，看他吃不吃人饭！？
老张有点上头——要是我当年，我非……
老伴道，当年，你别给我提当年，当年你多愣啊！调度主管给矿长送条鱼，你非要给帮忙拎到家门口；矿长免了李队长，你当天晚上就和李队长喝酒耍宝吵吵到半夜半；任书记到人家表妹家串门子，你一大清早的，哪里溜达不好，偏偏儿把人堵在门口；还有小黄家添二娃，我红包装好放桌上了，你佞着不去，你不知道小黄是矿长表弟呀……
老张嗫嗫嚅嚅了半天，翻身给个背。
第二天，矿上例会，任书记总结发言。今天，老王有事，委托我来开会，在其他领导的基础上，我最后补充说一件事情。任书记有意的扫了扫全场，现在啊，我们单位大了，什么人都有；有的同志，说怪话，散播消极情绪。任书记稍作停顿，忽然声音抬高了八度——整天想着自己的小家，埋怨单位给你带了什么，你应该反思，你为单位创造了什么！任书记有意无意的拍了下桌子。接着一百八十度转弯，语重心长的道，我们是个大家庭，我们要识得大体，顾全大局嘛；在这点上，我们很多老同志，当然，包括我在内，都应该向那些积极向上、向前看的年轻人学习嘛……
老张的头几乎杵着桌面子了，这不是说他的吧？上个月矿上接回一辆奔驰，据说是德国进口货。和工友闲谝打屁时，他私下发过牢骚——矿属附小的那辆古董公交车，打个喷嚏都给震散架了，而矿长书记的车，却是换了一辆又一辆……任书记罡气十足，掷地有声的讲话，震的会议室全场鸦雀无声。老张感觉几百双眼睛都盯着他看，他缩了缩脖子，更显佝偻了。
散会了，一群人拥簇着小黄，吆喝着要他请客，开奔驰可比守井口轻松多了，又风光，又有面子，还有油水……从小黄变成老黄、黄哥，小黄意气风发，走路都轻飘飘的。
“王矿长和任书记是儿女亲家……”老张站定，看着一个背影，似乎对他说，又似乎自言自语。
老张慢慢腾腾的自言自语，是了，这些年，我做下了这许多错事诶，矿长还是大度，没给咱家换水表还算好的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