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夏日的午后,在一条山区土路上,行驶着一辆开往县城的大巴车。午后的暑热加上一路颠婆,车上众人都昏昏欲睡,或已进入梦乡,只有司机仍强打精神,驾驶着车辆。
不知在那一站,车子停了一下,接着上来了三个年轻人。
这三人都是男性。一人留着小寸头,手上拎着一个大旅行包。一人两手插兜,脖子上系着条大金链。还有一人穿着黑色小背心,体格壮硕,两条结实的手臂上各文了一条张牙舞爪的大青龙。
售票员撑起惺忪的睡眼,朝这三人招了招手,有气无力地说了句:“买票。”这三人四下一看,并没有理会售票员。“小寸头”打开旅行包,“大青龙”伸手进去,猛一下抽出把一米多长的大砍刀。几乎在同时,“大金链”摸到了司机身旁,将一把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并喝令道“停车!”
“小寸头”抖抖了空荡荡的旅行包,高声吼道:“把钱给都老子交出来!咱们弟兄只谋财不害命,各位别不识抬举!”说完,他便按车座顺序,从前往后开始索要钱财,“大青龙”扛着钢刀跟在他身后。车内乘客经如此一吓,早已从瞌睡中醒来,并意识到自己遭劫了。
(一)
我是一个大学生,从小梦想当一名军人,报效祖国,保卫人民。然而征兵体检前,我却意外遭遇车祸,小腿骨折,险些截肢,伤愈后走起路来也是一瘸一拐,再也无缘军营了。
没想到我今天竟然碰上抢劫犯了。
说实话,这种场景已经在我儿时的梦境中出现过了无数次。我常幻想在部队里练就一身武艺,然后三拳两脚把坏人制伏,接着围观群众们都鼓掌叫好,他们一定都在心里为我竖起了大拇指,夸我是个大英雄。是的,我想做一个见义勇为的英雄,哪怕只有一回也好。
可如今……如今我拖着这条残腿,尖刀的利刃又紧紧贴着我的脖颈,那冰冷的触感使我头脑发昏,差点失去意识。我实在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啊。我颤抖着拿出钱包,“小寸头”一把抢过去,还把手伸进我的口袋里,掏出手机,一并丢进了那个大旅行包,我一声也不敢吭,僵坐在座位上,任由他们去抢下一个人。
我不是英雄,是个怂包……
(二)
我是一个退伍军人,当的是特种兵,这三个小毛贼我一个人打十几个不成问题。可我今天不想动手,一是我今天身上没带多少钱,吃不了大亏。
二是……哈哈,说起来可笑,我当兵那会儿,有一年回家探亲。也是大巴车上,也是遇到痞子抢劫,那次他们有五个人,人手一把长刀。收拾这几个流氓并不难,可我怕他们劫持人质,伤及群众,所以为了在他们有所反应前就迅速解决战斗,我当时下手很重。结果一个瘫了,两个落下了终身残疾,还有两个在医院躺了三个月才能下床走路。
而我一回部队就受了处分,那时我才知道这伙人是当地的黑社会的马仔,这几个流氓否认了抢劫行径,一口咬定是因与我发生口角,才被我殴打的。由于畏惧黑社会的势力,当时大巴车里的老百姓包括司机,无一人肯为我作证。部队领导虽然知道我的冤屈,却苦于没有证据,唯一能做的只有上下运作为我开脱。几经周折,我终于没背上刑事责任,但也落了个防卫过当的罪名。为此,我错失了提干机会,提前复原回家了。
这几年,我在家乡开了个小饭馆,当地流氓每个月都来收保护费,我为了养家糊口,维持这小本经营,不得已一次又一次向他们妥协。
这一次,我依旧选择了妥协。
不妥协又能怎样?逞英雄的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三)
我是这辆大巴车的司机。我年轻时很糊涂,赌钱、喝酒、玩女人,什么坏事都干。我爱好散打,仗着一身功夫,平时就喜欢争勇斗狠。十年前,我打架斗殴致人重伤,进了局子,前两年刚放出了。
在监狱这八年,老婆和我离婚了,爹妈终日茶饭不思,以泪洗面。终于有一天,我爹在工地上干活时,神思恍惚,脚一滑摔下了脚手架,当场死亡。抚养孙子的重担从此落在我妈一人身上,她一个老太太要文化没文化,要体力没体力,能挣什么钱呢?只好去大公司给人当保洁员,天天扫厕所,挣一点血汗钱供孙子读书上学,而我妈却累出了一身病。
我不能再糊涂了!在里头,我学文化、学技术、认真劳动、努力改造,终于得到了减刑的机会。
出狱后,我在二叔家门口跪了一晚上,求他托关系给我找了个司机的工作。这个饭碗我可得捧牢了。
要抢钱你们尽管拿去,只求留我一条小命。我遵照他们的指示,把车稳稳地停靠在路边,并乖乖地掏出钱包交给“小寸头”。他满意地点点头,拍拍我的脑袋说:“不错,下次还坐你的车。”我低着头没有作声。
对,我就是个怂包,我不想当什么大英雄。我妈、我儿子都指着我养活呢,我可千万不能出事。
(四)
我是一个孕妇。挺着大肚子还被人抢劫,我也真够倒霉的。
我多么希望此时此刻我不是怀着宝宝的孕妇,而是像施瓦辛格那样的肌肉壮汉。那我一定跳起来把这三个混蛋打趴下。
可这不是白日做梦吗?
唉,算了,不就是要钱嘛。钱包、手机都给你们,你们拿去好了,只求你们别伤害我。我作为一个母亲,没办法不认怂啊。
可车里的汉子们,你们怎么也个个垂着头,学起缩头王八来了?
(五)
我是一个女中学生。长辈们都说,我有一个英雄爸爸。但我却不这么认为。
我爸爸是一名特警,在一次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他牺牲了,那一年我才十岁。我永远忘不了我妈看到爸爸遗体时那痛不欲生的表情。最初的几天,妈妈不吃不喝,不会说话,也好像听不到声音,只是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但妈妈终究是个坚强的人。她为了我,还是站了起来,继续生活下去。
可我看得出她从没走出过那片阴影,不仅仅是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是一样,他们一看到警匪片就会换台,一听到警笛声就要落泪。这篇阴影是盖在人心上的,走不出去,揭不下来。可无论是妈妈,还是家中的任何一个长辈,乃至爸爸的同事,只要与我谈及爸爸,都会告诉我,爸爸是个英雄。
真的吗?当英雄就可以不顾及自己的生命?当英雄就必须让家人承受痛苦?如果是这样,我宁愿我未来的男人是个怂蛋,英雄就让傻瓜去当了好了。
“小寸头”收走了我的钱包和手机,还在我脸上摸了一把,说:“小妹子长得真骚气,将来肯定是个浪货。”
这恶心!可又能怎么办呢?大家都是惜命的人,没人愿意出头,别以为谁都跟我爸爸一样傻。
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小寸头”他们就把车里人们的钱收的差不多了。他们走到了最后一排的一个老大爷面前,示意他交钱。
谁知那老大爷却扑通一下跪了下来,语无伦次地说道:“行行好啊,这钱是救命的,救命的啊。不能给啊,大爷们啊,行行好啊,大爷们啊,这钱是我孙女的救命钱啊。”大青龙”一脚踹翻了他,怒吼道:“老不死的,快交钱!”
老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看来“大青龙”这一脚踢得不轻啊。老人勉强爬起来,又跪在了“小寸头”面前,他一把抱住“小寸头”的大腿:“求你们了,我孙女……命苦啊……”
“小寸头”未等老人说完,就一拳把老人打翻在地,嘴里还骂道:“老东西,给脸不要脸。”
“大青龙”二话不说,又狠狠踢了老人两脚。老人这时爬都爬不起来了,只能趴在地上哼哼道:“这是救命钱啊,不能拿……我孙女还等着这钱做手术啊。”“小寸头”并不理会,他从老人衣服内袋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后,发现里面层层叠叠包裹着零零整整,面额不同的一大票钱。他似乎是嫌里面零票太多,又骂了句“穷鬼”。
“大金链”拿匕首抵着司机脖子,命令他打开车门,司机照做了。
那三人收获颇丰,准备离开了。
然而那被打的老人似乎是挣扎起最后一口气,一下跳起来,抱住了“小寸头”。他两手死死箍住“小寸头”的腰,两眼冒火,大声嚷道:“把钱还我,还我!”“小寸头”见状,有点慌了,他用手肘狠命捶打老人,可老人仍不松手。
车内不少人的表情都起了微妙的变化,有几个人虽然低着头,两只拳头却握得紧紧的,好像准备随时站起来与这伙歹人大战一番,但终究无人行动。
正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小寸头”拎着的大旅行包内,传出了一句浑厚的男中音:“但是中华民族的儿女啊,谁愿意像猪羊一般任人宰割。我们抱定必死的决心,保卫黄河,保卫华北,保卫全中国!”
众人和劫匪都愣住了,还未及他们反应过来,“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那斗志昂扬的歌词伴着激动人心的旋律继续从大旅行包里迸发而出,如同黄河的巨涛洪流般,奔流而下,冲击着车内众人的心房。
(一)
我是那个大学生。他们调戏小姑娘、殴打老人的时候,我真的差点就忍不住了。
可我又能怎样。我一个残疾人,站都站不稳,又能做什么呢?
嗯?什么声音,保卫黄河?啊,我知道那是洗星海先生作曲的《黄河大合唱》中的一段。正这是这首歌曲,激励无数热血青年,奋起反抗日本侵略者,用血肉之躯筑起了中华民族的不朽长城。
如果我生在那个年代,一定也会像无数血性男儿一样,拿起武器抗击日寇。一定会的!一定会……吗?我突然有点怀疑自己。
我连这三个痞子都反抗不了,我……真的是个懦夫吗?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我……我想做个英雄……
(二)
我是那个女中学生。他们的拳头雨点般砸在老人身上,我却只能无动于衷地看着,如果爸爸在这里,他会怎么做呢?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一辈子也成为不了爸爸那样的傻瓜,一辈子也当不上爸爸那样的英雄。我突然有点理解爸爸了。这个世界,恶人太多,英雄太少了……
《保卫黄河》响起的那一刻,我的心头一紧,我知道那是我的手机铃声,那我爸爸生前最喜欢的歌。
“小寸头”从包里摸索出我的手机,狠狠地往地上一掼,又踩了两脚,可手机还在响。
“万山丛中,抗日英雄真不少。青纱帐里,游击健儿逞英豪,端起了土枪洋枪,挥动着大刀长矛……”
伴随着激昂的乐曲声,我注意到一个穿着白衬衫的斯文青年竟然慢慢地从车座上站了起来。他似乎腿脚不太好,拖着一条病腿,一瘸一拐地走向那伙歹人,嘴里轻声哼着“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爸爸那样的傻瓜?
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爸爸那样的英雄!
(三)
我是那个孕妇。车上十几个大老爷们都低着头,任由歹徒对一个老人拳打脚踢,我真看不下去了。
可我挺着大肚子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敢做。或许他们也和我一样,有着各种各样的牵挂,各种各样的“不敢”吧。唉,就是因为好人有太多的“不敢”,才让坏人得了势。
啊!那个瘸腿小伙想干什么?他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腿还瘸,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呢?
“大金链”耍着小匕首,快步走过来,嘴里还骂道:“小瘸腿,你他妈找死啊,看老子不把你牙打掉。”
糟糕,看样子,这瘸腿小伙要吃亏啊。
我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事后回忆起来仍是非常后怕。鬼使神差般,我居然悄悄伸出右脚,拦在过道上,把“大金链”绊了个大马趴。
(四)
我是那个退伍军人。他娘的,任由这帮痞子欺负一个老者,又不能出手,眼睁睁看着坏人横行霸道,真他妈憋屈。
不对啊,我干嘛不出手,我认什么怂啊!
可是,就怕……唉……
就怕英雄流血又流泪啊!
那个小伙子怎么站起来,看上去,他腿脚不太好。真糊涂,这样的身体怎么还要逞能。
不,糊涂?是谁糊涂?“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我在部队时也常唱这首歌,如今它又在狠狠地敲击我的心脏。
我忍这么多年,我忍不了了!
(五)
我是那个司机。我本来也打算忍气吞声算了,可他们这样对一个老人实在太过分了。他们是把老人往死里打啊。
那老人长得还有点像我死去的父亲。质朴的劳动者,脸上常溢着憨厚的微笑。我从后视镜看到那瘸腿小伙,一步步朝他们挪去,似乎是想阻止他们继续行凶。这不是鸡蛋往石头上碰吗?
可,可我连个鸡蛋还不如,怂在这里,屁都不敢放一个。我……我看不起我自己……
如果这叫“安分守己”,那我宁愿再进一次局子。我不能忍了,我们中华民族的儿女,不能任人宰割啊!
几乎是“大金链”摔倒的那一刻。客车司机忽然关上了车门,一下从座位上窜起来,旋即冲向正要爬起来的“大金链”,一个踢腿将其撂倒在地。与此同时,车座后面也跳起个健壮的汉子,他一把抓住“小寸头”的胳膊,反向轻轻一扭,便听到“喀”一声,“小寸头”胳膊脱了臼。还没等“小寸头”叫出声来,健壮汉子一个扫腿就把“大青龙”掀翻了。
车上的汉子们见状,如同听到了冲锋号一般,伴随着《保卫黄河》的激昂旋律,一拥而上把这三个歹徒制伏了。
我是一部手机,故事的最后我想由我来讲。
我是一部手机,可我却有一个英雄梦想。
看到歹徒行凶时,我多次想挺身而出,可我毕竟只是部手机。没有人类的操作,我什么都做不了。
可这帮人类,他们什么也不做,他们无动于衷。
唉……我真对人类感到失望。
什么?有人打电话来了,出于职责,无论何时何地,有电话我就要响起铃声。哎呀,有人在砸我,踹我。可我不怕,我很坚强,我继续响!
怎么?有人起来反抗了?哎?怎么大家伙都起来反抗了?太突然了,我还没反应过来,这三个流氓就被五花大绑了起来。
看来人类还是有救的嘛。
然后就听到有人提议报警,可他们却发现在这山区里,他们的手机都没了信号。
最后,一个小姑娘——我的主人把我捡起来,在我身上按了三个数字。然后她惊喜地叫喊道:”通了!通了!我的手机有信号!”
听到这话,众人纷纷投来赞许目光,我清楚地听到他们说:“不愧是魅族手机啊。”
没错,我的名字就叫做魅族PRO6。
总感觉我今天也当了回英雄,谢谢你们,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