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我从夏季酒吧走出来,空调的冷气变成午间的热浪,像二十双手拉着我的衣服又突然放开,尽管我曾经挣扎,放开的二十双手的确已经消失不见,就这样我带着自由的身体走在小镇的街上,每见一家店铺就朝里面望上几眼,可屋架上的货物越是琳琅满目,我的头越是感到昏昏沉沉,我决定干脆就沿着街道走下去会更好,可现实中我出门的目的还没能达到,寻觅午餐。
不久我发现街口的拐角处新开了一家面馆,面馆的装潢极为平常,西港乡下十家面馆中,这样的面馆找的出九家,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看来又是生意惨淡的一天。唯一能让我对这家面馆产生深刻记忆的原因就是他的名字,野吉之魂,这简直不像是一家面馆名字,更像是一个儿童游乐园,或者是一个婴儿游泳池。可他确乎是一家面馆,正对门的就是餐厅,只有四副简单的桌椅,柜台后面坐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郎,大概率是暑假打工的学生,也有可能是专职收银员,或者面馆老板的女儿。
我走到她的面前。
“野吉之魂?”
“什么?”
“面馆的名字,野吉之魂”
“是”女郎终于露出了笑容,把脖子上的头发拢向身后“想吃点什么?”
“拉面,野吉之魂”
“好的,请稍等”
女郎转向身后的一扇木门,我则找到一张椅子落座。店面小的可怜,很难想象这样一家小面馆能有怎样的收入。面馆墙上贴满廉价的墙纸,收银女郎相貌平平,没有冷气,只有一架台式风扇,甚至,连名字都懒得起。
“哼,野吉之魂”我心想。
过了十分钟,女郎端来一碗拉面,面里有一颗荷包蛋,上面均匀撒了茴香和香菜叶。
“不好意思,忘记问你是不是可以吃香菜”女郎说
“我不挑食,有香菜可以吃,没有香菜也照样可以吃”
“那就好”女郎似乎长舒了一口气,回到收银台后的座位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很奇怪吗?很多人都这样问过我”
“如果是一家儿童乐园可能不会觉得奇怪,可问题是这是一家拉面餐厅”
“嗯,我知道,但是这是爸爸起的名字,我也没办法改”女郎把头发挽向耳后,“至于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我猜可能是他某个女人的名字”
“女人的名字?”
“谁知道呢,他经常有别的女人”
“不太妙”
“习惯了”
“什么时候开业的?”
“三天前开业,装修只用了两天,从商定合同到租下店面再到开业,一共用了四天”
“开业即淡季”
“没办法,没有人来,小镇上的人都不来,附近的学校里也没人来吃”
“为什么要把店开在这里,你知道在乡下很少人会来这种地方”
“没有想到的事情,本来以为,只要在西港,乡下也不会差的,也有想过在西朗区或者花场开一家面馆,只是租金实在缴纳不起”
“你父亲不是西港人吧”
“伯阳人,我们都是从伯阳搬来了西港”
“伯阳也不错的”
“你去过?”
“没有,但是名字如雷贯耳,内陆金融中心,新生城市,快节奏”
“何至于,伯阳其实破的不行,整座城都破,人又挤,没有一处地方没有人”
“西港肯定会好一些”
“对,好的多”
我吃过两口面,着实不错,相比其他装修精美,价格高昂的面馆来说,这里味道好得多,面该有的味道。现在我越来越觉得,这样的面馆,确实不应该开在乡下。
“你刚才说的地方,都不适合开面馆”
“哪里?西朗区和花场吗?”
“对,西朗区是工业开发区,到处都是大型工厂,西港城的发电厂也在这,那里没有商业区,没有住宅楼,更没有小面馆”
“原来是这样,我还听父亲说可以的,花场如何?”
“花场是亿万富翁的聚集地,清一色高级住宅,商业区全是世界一流的品牌,政府为了限制花场的房地产价格,对那里的服务业收取昂贵的定额税,小面馆在那种环境下恐怕难以承受吧”
“果然”女郎很认真的听完我一番说教,“我就是说,西港没有太好赚钱的”
“还可以吧,你可以把店开在亚谷,北城,或者港岛这种地方,人多,但是地价又不会太贵。”我边说边把拉面吃光。
“那倒是,拉面不错吧”
“不错,会再来的”
“欢迎光顾”
我出门时,全身上下的肌肉都是懒懒的,太阳正透过密布的云层散发着余热。接下来要去哪呢,从野吉之魂走出来,我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一时又想不到是什么原因,于是我径直往夏季酒吧的方向走去。
回到夏季酒吧,落座前在冰箱里拿了一瓶科罗娜,冰箱里的酒已经不多了,我相信假如我等到晚上,这些啤酒会被降价处理。但我恐怕无法继续等待,夏日的西港,像一个巨大的抽干机,所有人都是这样快速水循环的载体,补水,蒸发,补水,蒸发。我坐在上午的座位上,四周只剩零零散散的顾客,有一个中年男人甚至趴在桌上打鼾,店里的伙计聚在一起打牌。我看了眼手表,一点五十七分,毫无意义的时间。我边喝酒边思忖着刚才在野吉之魂的对话。
大概有一刻钟,松岛的汽车停在了夏季酒吧门前,一辆崭新的法拉利跑车,这和小小的夏季酒吧以及松岛本人绝不相衬,可当他打开车门的那一刻,我不得不接受那样一种扣人心扉的违和感。松岛从停车位走到酒吧门前,推开门向我致以微笑,我也以微笑回敬。他走向了柜台后打牌的那群人,和他们交谈了大概有一分钟,之后便走进了后厨。店里的人仍在打牌,中年男子一动也没动。
好了,现在是彻底无聊了。
每到彻底无聊的时间,我就会感到这个世界已经把我抛弃,至于抛弃的原因,我想可能是因为我的寡言寡语,可能是因为我找不出对于这个世界能产生何种欲望。只是说来也怪,在夏季酒吧时,我并不会因这种感觉而感到格外悲伤,或许是因为夏季酒吧是我几乎唯一的社交场所(即使在夏季酒吧,也很少社交)。
我将瓶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继续思索在野吉之魂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