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团部那条路的两旁，是前辈戍边官兵们种下的白桦树，高高的两行，站在蓝天下。
蒋薇薇走在路边，一道道树与光的影子从她的背部闪烁移动到纤细扭动的腰肢上。
她摘下了草帽，把头发高高挽起，在头顶上堆了一个发髻儿。当她偶尔看向一边的时候，嘎尔迪便看见被晖光晕染成金红色的侧脸，那是一种令他怦然心动无以伦比的美丽。初秋最早落下的一些黄叶被她踩在脚下，有时她不得不优雅地蹲下身去摘掉沾在鞋跟上的叶子，这让她行云流水般的猫步打了折扣。
到了，就要到前方的苏军烈士陵园了，嘎尔迪抬起一只手在方向盘上兴奋地拍了一下。
迈克•杰克逊刺耳的《颤栗》声从远处忽高忽低地传来。苏军烈士陵园门口的空地上聚着几个当地小青年，他们正随着旁边一台卡式录音机放出的音乐练习霹雳舞。一个身材清瘦，穿喇叭裤的半大小子模仿杰克逊的太空步还真有模有样。几个人看见不远处一个兰裙子姑娘正犹犹豫豫地要经过他们的地盘，便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舞步，歪着身子，斜抱着胳膊，站在那里，痞里痞气地盯着她。
这条道上平时根本没人，今天怎么来了几个小痞子？蒋薇薇心里有些害怕。桦树后面一侧是坡上的火车道，另一侧是茂密的树林，离团部还有一段空无一人的路程，怎么办呢？要是阳军华和慕光在就好了。蒋薇薇想着，步伐有些凌乱。
那几个半大小子忽然吹着口哨，扭着舞步，赖嘻嘻地向她走过来。
“美妞儿，瞧你这身材这么好，跳舞一定不错，过来跟我们玩会儿吧！”喇叭裤隔着马路冲她笑着喊道。
蒋薇薇昂着头，盯着对方，做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她心里哆嗦着，大脑快速运转，想着脱身的办法。
一辆军用吉普车从一旁的小路上斜刺里冲了出来，“刺啦”一声停在蒋薇薇的身旁。
嘎尔迪打开车门下了车，他缓缓地往车前盖上一靠，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燃，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烟雾。他沉默不语，眼睛从墨镜后面威而不怒地扫视着这几个人。
“嘎哥！”几个小伙子相视一笑，围了上来。
“哥们儿，这是我们团蒋大夫，以后照应着点！”嘎尔迪慢吞吞地开口道。
“那是，那是！嘎哥，听你的。”
嘎尔迪走到蒋薇薇面前，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蒋大夫，上车吧，我送您回去。”
蒋薇薇上下打量着他。这个浑身散发着荷尔蒙的家伙就是制作那串精巧手链的真人，他常去医务室找其他卫生员，却从没有正面与她打过交道。
蒋薇薇好像明白了什么，傲娇地跟在他的身后，走到副驾驶一侧，嘎尔迪为她拉开了车门。蒋薇薇刚要抬腿上车，忽觉不妥，她扫了他一眼，嘎尔迪正一脸正经地看着她。蒋薇薇矜持地先把臀部放在座椅上，然后两条长腿并拢在一起，身体一转，双腿优雅地飘进车里。嘎尔迪心里忽悠了一下，他笑了笑，把留在车外的一半裙裾揽起来递给了目视前方的蒋薇薇。
嘎尔迪从另一侧上车的时候，那几个小青年围住了他。
“嘎哥，嫂子好漂亮呀！”
“别瞎说，就烦你们不正经！”嘎尔迪又冲着清瘦喇叭裤说：“你喊那么大声干嘛？差点把人吓坏！”
“嘎哥，我尽力了呀！”小伙儿委屈。嘎尔迪把手里的烟分给几个人。
“嘎哥，啥时来展示一下你的霹雳，给哥几个指导指导！”
“等我有时间吧！”在几个人吞云吐雾中，嘎尔迪启动了车。
“好俗套！”蒋薇薇侧头鄙视了他一眼，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嘎尔迪手把方向盘，目视前方，笑而不语。
“你是蒙族？”蒋薇薇问，嘎尔迪点头。蒋薇薇发现这家伙是非典型蒙族，他的眼窝沉陷，鼻梁高挺，像现在这样不说话的时候，紧闭的嘴唇漏出男人的一股霸气。
“你不是纯蒙族吧？”蒋薇薇又问。
“纯蒙族是什么样子的？我们游牧祖先一直在北方这块草原上，来来往往，打打杀杀的，就诞生了今天的我呀！”嘎尔迪耸耸肩。
就是呀，纯种蒙族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蒋薇薇也被自己这个问题弄糊涂了。蒙族好像不都是成吉思汗那样的相貌。她又偷偷瞄了他一眼，发现这家伙竟然还是双眼皮。她想起成文那天偷偷相看了嘎尔迪之后对她说：这家伙肯定有小亚细亚血统。
嘎尔迪转过脸来。一双火辣辣的眼睛这么近地烤灼着她，蒋薇薇感觉自己的一侧面颊已经烧起来了。
“你导演的吧？”蒋薇薇的声音柔弱下来。
“我哪有那本事！你以为是电影吗？当地这帮小痞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前几天团里特务连的几个兄弟喝完酒，跟他们打了起来，把他们给打惨了，这帮小子扬言要报复我们团，说只要见着团里的人，见一个打一个。”
“我不信，他们怎么对你这么客气？”
“我，总有例外嘛！”嘎尔迪卖关子。“你以后还是要跟成翻译结伴行动。”
“她今天去会晤了。”蒋薇薇不以为然。“那你怎么出现得这么及时！？”
“刚办事回来，意外地碰到了你。”嘎尔迪因为撒谎而有些脸红。蒋薇薇斜楞着他，嘴角浮出一丝得意：“你也有窘迫的时候？”
“你真漂亮，这件衣服穿在你身上特别好看！别说边城，整个北伦都没有这么好看的，尤其是那双天兰色的皮鞋，我都没见过皮鞋会有这种颜色，像水果一样。”
“这种赞美太浅白直露了点吧？！”蒋薇薇一边说，一边偷偷抬起脚来瞥了一下自己的皮凉鞋，这是她为了这条裙子跑遍北伦几个商场最后精挑细选出来的。
“这个地方太小，当地人形容说‘一个城市两个猴，一个警察看两头’。别看平时街上没什么人，但大家都彼此认识，来一个生脸很快就会被大家知道。有一点什么事情马上就会人人皆知。以后你就知道了。”
车停在招待所门前。蒋薇薇正要拉开车门。“你先别动！”嘎尔迪说完便跳下车去，他绕到另一边，很绅士地替蒋薇薇打开了车门。他其实很想像西方电影里那样，继续绅士地伸出手去扶她一下，可结果只是傻傻地抓着车门，眼看着她一只手摁着裙子，双脚从车上探到了地上，细高跟落稳后，两条腿迈开便径直往招待所走去。蒋薇薇没有看他，仿佛对着空气说了声谢谢。
“等等！”嘎尔迪叫住了她。蒋薇薇转过身来盯着他。嘎尔迪竟不敢看她的眼睛，他停顿了半天，才懦懦地说了一句：
“以后，以后，别这样穿着出门，太惹人注目，会出乱子的！”
蒋薇薇白了他一眼，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