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朋友想当诗人，他也说他是个诗人，可大家都没见过他的作品。
就这么一来二去好多年了，周末在轮回，日子也要继续。
于是在这个阴云沉沉的星期六下午，我约他一起去踢球。
朋友是名技术细腻的前锋。他经常用华丽的盘带把对方球员绕得晕头转向，独自突破进入禁区，然后射门，不进。
每一次，他都是差了那么一点儿。
朋友们骂过他很多次，没那天赋，就别一天到晚玩些花里胡哨没用的东西，什么美丽足球，什么桑巴舞蹈，都不如长球高调、下底传中来得简单粗暴又实际有效。
可朋友不听，这么多年了还是坚持自己的踢法。
在被突破几次之后，对方球员终于抓住了机会，在合理冲撞的范围下，用身体撞向朋友。朋友并不羸弱，但见对方来势汹汹，却故意闪开，将球让给对方抢走。若是从前，朋友肯定立马就地反抢，不惜体力地回防，决不让自己的失误造成整场比赛的失败。可是，现在的他像个娘炮一样在那里咕噜，我操，你他妈是傻逼吗？又不是什么正式比赛，用得着这么拼命干嘛？
对方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大学生，血气方刚，听朋友一骂就火了，我靠，我又没犯规，自己技术不行就别废话好吗？
我技术不行？呵呵，老子是不想受伤才故意收了脚，哪像你这种傻逼只会用身体踢球。
我就只会用身体怎么着了？你有能耐，还不是让我把球给你抢下来了。
呵呵，年轻人，不要以为你有多厉害，这又不是什么比赛，我不过是踢着玩的，如果我真要认真起来...
麻烦你认真起来！他妈傻逼一个，玩不过就说没认真，就你这副屌样，认真起来又能怎么着？
两人吵了起来，球也没法踢下去了，眼看着越来越多长满青春痘的脸围上朋友，我担心待会儿可能要打起来，于是推着朋友往外走。
朋友不依，嘴里还在念叨着，我操，什么东西，我踢球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我说，你和小孩子争什么气呀？走走走，快下雨了，我们去喝酒。
朋友被推着往前走，却仍然频频回首，大声骂着那个年轻人。
我只知道岁月会让人伤痕累累，却不知道岁月也会让人变得多嘴。
就算到了酒吧，就算两瓶啤酒已下肚，可朋友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在说着刚才的事。
你说是不是那个傻逼的错？明明不是什么比赛，还那么拼，好像赢了有什么奖励一样。我是不想和他硬碰硬，真要伤着磕着谁了都不好，他还以为我怕他呢，其实....
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听了，我赶紧岔开话题，问他，哎，明天没事，晚上一起看世界杯吧，有荷兰的比赛呢。
朋友迟疑了一下，说，还是算了吧，明天我想赶一赶公司的方案。
操，我说，多少同学买了房、生了孩子就不关注足球了，可你不是还每个周都在看英超吗？现在世界杯来了，连各种伪球迷要凑热闹，你反倒不看了？
朋友说，每个周我看的只是曼联的比赛。
我说，那就对了，曼联的比赛你要看，怎么世界杯就不看了？
朋友晃动着酒杯，贴附在杯壁里面的气泡因此失去依靠，慢慢漂浮到啤酒的表面，接触到空气，然后破灭。
他说，我也觉得自己现在好像不再是足球迷了，而仅仅只是曼联球迷。整个赛季曼联的比赛我可以一场不落的看完，但曼联之外的其他比赛，哪怕欧冠决赛，哪怕世界杯，我都没有了太大的兴趣。
或许是因为长久的热爱，使得红色已经融入了生命，变成了习惯，不再需要其他。
呵呵，我说，我只见过对足球的兴趣变得越来越少的人，没见过你这样的。我问他，你还记得以前我们一起看球，你爸问C罗是谁的事吗？
哈哈哈，当然记得了。那是04年欧洲杯决赛，C罗刚出道不久，大家都还叫他小小罗。我爸不认识，就问我，这个技术挺好的小伙子是谁？我说，这是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我爸挺纳闷的，说，啥？罗纳尔多怎么打欧洲杯了？你“噗”地一声就笑了，然后对我爸说，这不是罗纳尔多，这是小小罗。我爸又问，啥？小罗现在整容成这个样子了？
哈哈哈，对对对，你爸太逗了，害得我们俩一直笑，然后他看了几分钟就去睡觉了。
呵呵，我爸就是被中国足球耗尽了全部的激情，甲A联赛之后就不再看球了。
嗯，是呀。
笑过之后一时无话，我们轻轻碰了酒杯，各自一饮而尽。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他，那你，现在还在写诗吗？
朋友没有说话。
又是一阵沉默。
他为我倒满酒，也为自己倒满，然后轻轻嘬了一口泡沫。
偶尔，有时候吧。
那，还是没有写出令自己满意的吗？
后来我们又聊了许多无关痛痒的事情，许多日常生活的事情，说谁谁谁的身体被检查出了毛病，谁谁谁的母亲去世了，谁谁谁的公司效益不错，谁谁谁又离婚了。
还没来得及触碰到我们记忆中最好玩的日子，朋友就说要回家了。
回去太晚媳妇儿会不高兴的。
拿上了东西在门口等出租，朋友递给我一支中南海，是3毫克的。酒吧外站着坐着蹲着许多个小青年，匡威、纹身、金属链子、双肩包在身，似乎在等某个乐队的演出。
我忍不住嚎了一嗓子，
“大哥你玩儿摇滚？你玩儿它有啥用啊！？”
朋友乐了，两只手在嘴边模仿吹唢呐的样子，然后“啦啊啦啦啦啦”地配合着我一起闹着。一如那时穿着裤衩在宿舍里用扫帚当吉他、用脸盆当作鼓的我们。
时间飞快，一去不复返。
在朋友走后，我还意犹未尽的给他发了条微信，继续唱着二手玫瑰的歌，
“混到了北京我混没了牵挂，混乱了生活我混长了头发。究竟是什么让我无法自拔呀，是不是我拔出来，真的就软了？”
不一会儿朋友到家了，他说，我家的玻璃一冬都没有擦过，外面的高楼混沌而又朦胧。阴云沉沉，雨却始终没下。这天气，喝了点小酒之后睡一大觉，我会梦见你吹一口气，为我引来了那束光。
希望明天会是个艳阳天。
我说，晚安，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