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苏州三月,还未过寒气日常裹厚衣,闲来无事四处闲逛,不知從何出刮來一陣不知明的邪風,將新買的帽子刮掉了。
「先生、你的帽子掉了!」悅耳的女聲從身後傳來,一位穿著藍色旗袍裝扮得格外精緻的女子,彎腰將我掉在地上的帽子撿了起來,輕輕拍打著帽子上粘著的灰塵,然後對著我莞爾一笑,頗有些江南女子的風情。
「多謝姑娘!」我雙手接过帽子,她向我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身旁跟着几个随从,这大概又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吧。
戏馆中
“达奚,你告诉我平常我是怎么教你的、再看看你今天练的是什么东西!”回到戏馆时,师兄正在教管着他唯一的小徒弟,也不知道他一天哪来那么多的话说,这世道看戏的本来就少了,真不知道讲究那么多干什么!
见达奚那小子哭的稀里哗啦,我于心不忍,便想为达奚求个情的,我刚走到达奚身后师兄就满眼怒气的看着我说:“时七,你一天到晚也没个正经、戏不好好唱,就知道去青楼酒馆瞎晃,你说说你多久没开嗓了”
“师兄,这年头也得要有人愿意好好听戏啊,饭都吃不饱了谁还有那闲情雅致来听戏啊,是吧师兄!”师兄眉头紧锁,下一秒肯定要大发雷了,我拉着达奚就向外跑,只听见师兄暴躁的跺脚声和叹气声。
“师叔,我们会被师父骂的.”达奚仰着个小脸眼泪汪汪的望着我说。
“没事,晚上回家,你师父基本上就消气了,师叔带你去吃糖葫芦,一串!”
“师叔、你好吝啬啊!”
“你师叔我还没娶媳妇呢、给你师叔我节省点呗!”
“好吧!”稚嫩的声音显得着实委屈。
2.戏馆里最近多了一位女客,师兄说生的着实令人着迷,不知为何、她总是一坐就是一整天。
“有我好看吗?”我打趣到。
师兄瞥了我一眼:“你也忒不要脸了”看着师兄满脸正气的样子实在有趣。
师兄把女客说的这般美好,我便想趁着今日上台一睹芳容。
今儿个看戏的人还真不少,最前面坐着的便是前几日捡帽子的那个女子,师兄说的女客。
她虽坐在戏馆中,眼神却飘渺,不像是来听戏的,倒像是来思考人生的、整场都看着手中的瓜子壳儿出神,俨然没有认出我,不过师兄上台的时候、她倒是一脸崇拜、也不知道师兄是不是拜了佛、老树开花了。
苏州四月,天气颇为凉爽,近日戏馆生意也不是很景气,于是师兄让我把达奚带出去添置两件新衣,带着达奚逛了许久也没瞧见合适的,达奚年龄虽小但却从不叫苦,小脸上满是汗水他也没有抱怨一声,终于知道师兄为什么这么重视这小家伙了。
“先生!”身后传来悦耳的女声。
达奚扯着我的衣角说“师叔,那位经常来看戏的女客姐姐在唤你”
我转过身,只见那日的女子今日穿着一身艳丽的红色旗袍,快步朝我走来,忽然女子一个快步没走稳,直直摔在了我的面前,我伸出手想去扶她时,达奚拉着我,凑到耳边小声说“师叔,她是张大帅在江南新纳的姨太太。前不久才到苏州,师叔你万不能拉她!”
我收回了刚伸出的手,她身旁的几个随从想要去扶她却被她一掌拍开,然后她自己踉踉跄跄的从地上站起来,膝盖都摔破了她也丝毫不在意又挂满笑容的向我走来,达奚拉着我向后退了几步,女子站在离我一米的地方停住了脚步,颇为不惑的问“先生可是怕我”
“并不是!“
“那先生为何向后退!”
“只是因为男女有别,毕竟人言可畏啊夫人!”我不自觉的又向后退了一步。
她朝我靠近“先生都知道了?”
“张大帅声名远扬鄙人不敢不知!”
“可我听说先生和我家大帅是旧识啊!”她的语气变得有些犀利。
“大帅不过是来听过几次鄙人的戏而已算不得旧识。”
“哦?一同长大都算不得旧识吗?不过先生的戏唱的颇为动人,应多开嗓才是,下月大帅回苏州可否劳请先生来府上唱一曲?”在她面前我仿佛被看透了一般,竟不知如何拒绝。
“师叔没有我师父的允许不会随便开嗓的!”达奚替我回答到。
她看了一眼达奚笑着对我说“先生尽可放心,我已去过戏馆拜访过时延先生了,他已收下定金,先生到时只需来府上唱曲便是!”好一个先斩后奏,师兄倒是收钱蛮爽快的、想来她是非要我去张府不可了。
“那到时可就麻烦夫人了!”我也笑着回答她。
“我相信时延先生、那到时候就看先生的了!”女子满意的扭着小蛮腰缓缓离去。
达奚嘟着小嘴的看着我,我嗤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走,师叔给你买糖葫芦。”
“几串啊?”
“哇,你个臭小子想要几串啊,别坑你师叔啊,一串就好了嘛,达奚你可是个乖孩子!”
3.苏州五月,终于感到有丝丝热意了,师兄忙着为我准备着去张府要用到的物件,达奚整天像个跟屁虫一样黏着师兄,上茅房也跟着。
“时七,别瘫在那儿了,快来看看还差什么物件不!”师兄叉着腰冲我吼道。
我躺在师父他老人家以前最喜欢的摇椅上吃着达奚跑腿买回来的李子,舒服的根本不想动弹,我假装没有听到师兄的话,闭着眼唱起了小曲。
“师叔,师父在叫你呢!”达奚这一吼,差点没把我的耳朵吼聋掉。
我抬手假意要打他,这小子马上就笑哈哈的跑到他师父背后藏着了,师兄也一副你敢动我徒弟我跟你誓不两立的表情,将护犊子的样子展现的淋漓尽致。
“师兄你清点了就可以了啊,你办事我放心!”
“少来!你什么人我不清楚吗!只要东西不见了全都是我的错!”师兄满脸的怨气甚是可爱。
“这次一定不会啦!我很相信师兄的。”我笑着将一颗最红的李子放进师兄的嘴里。
可能因为李子甜的缘故,师兄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没过多一会儿门外来人说要迎我去张府,可能是那位夫人比较着急的缘故,竟提前了一天来接我去张府,师兄同门外那人说了许久也没用。
师兄笑得好像嫁女儿一般将我送上张府的车,只有达奚满眼不舍的冲我挥手,与师兄没心没肺的样子完全是正反面,果然是我用糖葫芦喂大的孩子。
张府
“哟!这位就是九姨太请回来的先生啊!生的竟这般俊美,让人见了好生动心呢。”一个画着浓妆满身胭脂味的女子摇着团扇阴阳怪气的说道。
“听说这位先生可是咱们大帅的旧相识呢,当年苏州城可是为这位先生轰动过呢!”不知从何出又窜出一个女子,加入了这说人闲话的队伍。
“多谢先生赏面!已为先生安排好住处,实在不好意思,因为大帅明日回苏州,担心到时误了时辰便提早了一日,还望先生谅解!”总算有人来拯救我了,她们口中的九姨太果然与这些人不一样,谈吐就升华了个阶级。至少人家不会当面说闲话啊。
“无碍,倒是鄙人冒犯各位夫人了!”我心里不爽也不会蠢到说出来啊,今日可真是羊入虎穴啊!
“先生请跟我来,今晚就委屈先生住在北院了!晚饭会有专人送过来的。”这位九姨太十分恭谨的替我引路。
“劳烦九姨太了”不知为何有种被囚禁的感觉。
晚上,练嗓时,几个小丫头送了几份看起来颇有食欲的吃食,不过呢,即使再好吃,也要遵寻师门的规定,出门自带干粮。
深夜,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摇着团扇敲着我的房门娇声说道:“先生,睡了吗?”
“睡了”这女子深更半夜不睡觉,怎么喜欢敲男人的房门,那人渣娶姨太是闭着眼的吗!
“先生,我知道你没睡,人家也是戏曲的爱好者想跟先生探讨一下戏曲嘛!”
“不用了,我不喜欢跟女人探讨戏曲!”
“先生这话从何说起,难不成先生被女人伤过不成?”
“夫人,您的话真多,我这里没有你想知道的东西!”
女子哼了一声,气冲冲的走了,听见脚步声愈来愈远我才终于可以闭眼安神睡一会儿了。
4.清晨一个清秀的丫头替我端来洗簌的盆,撑着脸看着我问:“先生,您们唱戏是不是每日早晨都要开嗓啊!”
“嗯,是的!”
“那为何先生没有开嗓?”
“因为我不一样”
“啊?哪里不一样?”
我看着她笑了笑,示意她将水倒了,她呆呆的愣了一下,带着满脸的疑惑快步将盆端走,不一会儿又折了回来,依旧撑着脑袋满眼好奇的问我:“先生你今日还唱戏吗?”
我笑道:“大抵是唱不了咯!”
“啊?那九姨太会不会责怪您?”
我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穿戴着戏服,小丫头很有眼色的替我整理着衣角,院里的那几个姑娘吵闹着说他们家大帅回来了,嬉笑声穿透了院门,除了我身旁的这个小丫头。
“先生不上妆吗?”
“不上、怕你家大帅认不出来!”
“先生今日可否有别的打算?”
“目前为止还没有!”
小丫头终于没有再问任何的问题,刚出房门九姨太就已踏进了院门,看着我许久才说了句先生请。
张府新搭的戏台边远远的就看见围着一群女人,虽然不知她们在说些什么但感觉好生热闹,走近一看原来是在分首饰,而她们的大帅则像看戏一般看着她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看见的我,那张阴沉的脸上扯出一抹邪笑、自以为很帅气十足的样子!
“时七,许久不见!”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大帅可真是好记性!”
“那可不得要一个好记性,不然每晚该宠幸哪一个都不知道,真是费力又费神啊!”他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道。
“是啊,大帅记性自然是不会差的!”
“那可不!”
“唉、每每这样、我就想起了乐絢!她也有一个好记性、对了最近我还梦见她了、还同我说起你呢!”
他略显紧张的将我拽到一侧,小声说道:“时七,都那么多年了,况且当年你又不在、没必要在这时候砸我场子吧!”
“嗯,您可是大帅,我怎敢砸您的场子!只是可惜了我那傻妹妹!”
他眉头紧缩,怒火中烧仿佛要将我掐死一般,但他很快又平复了下来,伸手想触碰我的肩膀、我朝后退了几步、他便又向前追几步。
“大帅请止步!”
“时七,别这样!”他伸手想要拉住我,我下意识又往后退了几步。
“您可是只手遮天的大人物,自然不会为我家乐绚的死感到有什么愧疚,可毕竟她是我的妹妹,大帅既然厌弃、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乐绚早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乐绚了,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落得那般结局咎由自取!”
“你若不喜欢她、就不要去撩拨她啊!既然娶了她就要负起责任来、若爱一个人就是不择手段的话、你这些姨太太手段可比乐絢残忍多了!我的妹妹、我比你更了解、她自小温柔善良、怎会是你口中的那中人!”
“时七,从前的事就别提了!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您说不提就不提!大帅好大的颜面!你明知道她有了你的孩子、你还将她赶出家门!亏得她那么爱你、最后你竟将她的容貌毁掉、腿也打断、你要她怎么活?”
“那你要我怎样、乐絢都死了那么久了、难道你要我把她挖出来不成”他语气有些不耐烦道。
“是啊,她都离开那么久了、可我总是梦见她、满身是血、大着肚子的样子!你午夜梦回的时候良心不会痛吗?”
“可你明知道我喜欢的是你!乐絢是自找的,那时候我常同你一起、她与我表白时、我也拒绝了她、可她还是趁我酒醉....”
他那些姨太太们听见一个二个都吓的捂住了嘴。
“大帅!请自重!我可没那么重口味!”
“那你要怎么才能不追究!”
真是可笑、要了我妹妹的命居然还想要我不追究、那你就别想着能在这乱世全身而退了、看着他那张丑恶嘴脸我心里默念道。
“你说啊,时七、无论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冷笑一声,望着他那张冷冽的脸说道:“好啊,我要你遣了这些姨太们、然后迎我入门!”
那些姨太一下就乱了阵、忙拉着张旭言说自己对他用情有多深之类的,张旭言倒是面露喜色,就差冲过来抱我了,不过也在我意料之中。
5.苏州六月,天气炎热,师兄最近时常骂我当日的决定十分糊涂且荒唐,日期将至,师兄想了许多办法,都被我一一否决,近日里苏州城里关于张旭言喜男色的事都传遍了,比三年前还要激烈。
“师叔,今日可以吃糖葫芦吗?”达奚拉着我的手问。
“可以,达奚愈来愈像你的母亲了”
“嘻嘻,可以多吃几串吗?反正师叔又不娶媳妇了!”
“谁说的,要娶的!吃一串就好了!乖.”
张旭言迎我入府那日穿的喜气到不行,见我一袭白衣画着浓妆也未曾多说什么,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我进了他的大帅府,毕竟这可是世间罕见的奇葩事。
几个月后
“听闻啊,那日大帅府失火,张大帅在那场火灾里失了性命,哎哟、那个身体啊,整个烧焦了、惨不忍睹,而他新娶的那位男戏子和他其中一位姨太却不见了踪影,更离奇的是苏州城里的那间生意不怎么好的戏馆也在一夜间消失的了无踪影、您说怪不怪、客官?诶,你说那火是不是那位男戏子放的啊?”
卖面的伙计问着吃面的俊美男子。
男子笑言道:“或许吧,可听闻啊见过那位戏子真容的人寥寥无几,即使遇见了也不定认得出。”
卖面的伙计连连点头,男子满眼爱意的看着身旁的女子、而不远处走来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稚嫩的声音说道:“师父、你看师叔买一串糖葫芦还吃我一个!”
三人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