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秀今年五十多岁了。她曾经是村长夫人，乡长夫人。
二十多年以来，无论是做哪种夫人时，到她家拜访的人总是络绎不绝。就算是走在大街上，也经常会因为应付别人的招呼，不断点头而脖子发酸发疼。
直到去年，老公在一次与朋友的聚餐中，因饮酒过量去世后，家里才开始渐渐地变得冷清。
所谓的屋漏偏逢连夜雨。上周，秀又听儿子李明说，他的工程公司陷入了经营困境，如果再没有新的工程项目，公司就将面临倒闭。
秀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帮下儿子。要是公司没了，这一家老小的生计可是个大问题。
秀决定先打电话给那几个老公在世时，上门次数最多的人。
然而，好一阵电话折腾之后，她才真正见识了这些人的敷衍能力。除了对秀的热情称呼没变之外，推托之词是一个比一个说得精彩。
放下电话的秀，感叹着之前的生活大概全是梦一般的假象，如今这处处受阻的状况才是自己的生活本色。
电话策略失败的秀没有退缩，更没有放弃帮助儿子的念头，她想着老公的二弟李峰一直因为老公的庇护，在李庄做村支书多年，说不定可以帮得到儿子。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秀就从镇上出发回到了李庄。
02
李庄是秀老公的出生地，这里离县城有三十多公里，离乡镇有十多公里。是一个偏远的小山村。
地处高位的李庄背靠一座小山，站在村前可以府视大片的水田，视野相当开阔。
村口的坡底连接着李庄唯一通往外界的新修道路，道路的两旁是水田，在种植季节，这里将全是水稻，一年两熟。
稻米是当地主要的经济作物，可以保证人们长年不饿肚子。可是，随着经济的高速发展，单纯地种植经营已无法让人们过上更有尊严的生活。于是，村里的青壮年大多会外出工作。
他们把外出务工赚来的钱，建成了一幢幢的小楼，所以，近年来这一带的农村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秀很快来到了李峰家。他家是刚入村口处的一幢独立三层楼房，楼顶与众不同的雕龙画凤造型以及室内、外的奢华墙砖装饰，都无一例外地彰显着主人雄厚的经济实力和非同一般的品味。
紧挨着三层小楼左边的三间平房是李峰经营多年的猪饲料和化肥店。他是附近村庄中，少有的不外出打工也能住上豪华楼房的人。
秀对他说起了李明公司的经营困境。希望李峰可以帮忙想想办法。
可是，还没等秀把话说完，李峰就道出了自己眼下的难处，村支书正面临换届选举。如果要帮李明，首先得保证自己在这届选举中胜出才行。
他解释说，以往的换界选举都是因为大哥的影响力，自己才得以轻松连任。可这届没了大哥的支持，恐怕凶多吉少。
“你能帮我去拉下吴庄的选票吗？其他村庄，我自己想办法。”李峰说完后，对秀认真地恳求道。
“我试试。”秀一心想着儿子的公司困境。再说吴庄是自己的娘家，做为从那里嫁出去，风光了多年的女儿，纯朴的吴庄老乡们自然是要给面子的。
03
李峰对秀做了详细的交待，并预备了两百多瓶小号装植物油作为得票礼物。
秀来到了吴庄。这里距离李庄只有五百多米。她选择自己的弟弟家作为选票工作的据点。
李峰与秀交待过，只要是把选票投给自己的人，都可以领到一小瓶植物油。而秀的工作是要尽量弄清楚谁把票投给了谁。
再过二十多天，就是中国的农历新年了。大部分外出工作的人陆续回到了村里，天空灰蒙蒙的，湿度在持续下降。
秀不辞辛劳地在吴庄走家串户，努力地解说把票投给李峰的好处。
经过两天的宣传，秀发觉村里人对待自己的态度比之前更加冷淡，完全没了她做“夫人”时的热情，她不明白这样的冷淡是因为自己老公去世了，还是对自已强行拉票的反感。
可不管什么原因的冷淡态度，都让秀觉得难以接受。以前，他们可从不这样对自己。
04
秀继续努力着，并刻意回避着大家的冷淡。经过几天努力地游说之后，她莫名其妙地发现人们开始在村子里三五成群，交头接耳，并在她不经意地走过时停止交流。
她实在好奇他们对李峰以及其他候选人的态度。
投票日终于在大家紧张地期盼中到来了。当天秀早早起床，并在弟弟家门口排好了桌椅，“成败就在今日了。”秀紧张地想。
东边的太阳已缓缓升起，温暖的空气开始变得让人欢喜。从各家厨房传来的早餐碗筷碰撞声，意示着此刻正是人间烟火味最浓之时。
秀努力弯腰摆正，理好一瓶瓶植物油。突然，一声“大姑”把集中精神的她吓了一大跳。
秀循着声音抬头望去，“原来是小野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秀惊叫道。
“昨天深夜才到家。”小野开心、兴奋地回答。
小野是弟弟的大女儿，今年三十岁，未婚。一个非常叛逆的女孩。
记得两年前，实在看不过小野我行我素的秀，主动说服弟弟和弟媳妇狠狠地训骂了一顿多次拒绝相亲的小野。
当时她看见小野伤心极了。再后来，小野一个人不辞而别地去了深圳。
如今，房屋侧边停靠着的白色宝马车意示着现在的小野混得不错。淡淡的妆容，得体的穿着让人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场压力。
秀本能地愣了愣，刚想对小野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05
人们陆陆续续地来到了桌椅前，秀开始有序地分发着选票用纸张。
不远处，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把刚回村的小野围在了中间，兴奋地叽叽喳喳地聊着天，说着话，分享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秀偷偷地瞥了一眼站在人群中间漂亮的小野，想，“多少年来，人群中间的位置一直都是我的。怎么现在变成了从前并不起眼的小野呢？”
不一会，领到了选票用纸的人们开始投票了。秀正做着最后的努力，她分身乏术地靠近并崔促着每一个正在填写投票的人一定要投给李峰。
被崔促的人要么顺从秀的请求，要么默不做声地躲开，要么用僵硬的微笑加以掩饰，场面甚是尴尬。
秀的手上总是握着一瓶植物油，当看到有人写了李峰的名字后，就准备随时硬塞给对方。
“大姑，你这样是不对的。别人想选谁就选谁，那是别人的权利与自由，你老去偷看，干预别人投票是不可以的。”小野不知什么时候溜到了秀的身边，轻轻对着她的耳边说道。
秀听了小野的话，她抬头无意识看了看四周，惊讶地发现已有好几个人正在嘲讽地看着自己。
于是，秀的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她默默无奈地坐回到椅子上，看着几乎没怎么送岀去的植物油，暗然神伤。。。所有的一切果然是今非昔比了。
“也许自己真的有点急于求成了。”秀想，“难道自己独自一人就什么都做不成了吗？”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生命受阻的压力。
秀默默看着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再次站在人群中嘻笑的小野，不无伤感地想，“也许我是一直在依赖别人过日子，而小野才是真正靠自己在过日子。”
冬日温暖的阳光，充满爱意地笼罩着热闹的人群。人们低声交谈，轻松地借用着笔纸。。。
孩子们在人群中不断穿梭，大家都很期待下午的选举结果，到底谁将成为自己的下一任新村支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