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漆,新月如钩。
灯火微微,范希独坐堂中。
他在等一个人,一个许久未见之人。
只是一盏茶的功夫,他便听到了堂外凌乱的脚步声。
范希嘴角微微一笑,看来他等的人已经到了。
“你来了!”
只见那人披头散发,一身麻衣,手握三尺宝剑,目光凝凝,看上去多了点寒酸,少了点少年侠士之气。
“你知道的,我不来,就没有人替我来了。”
那人轻叹一声,这几天都的奔波令他微露疲态,但他还是不远百里,来到了这儿。
“的确。”
范希拂袖而笑,甚是开心,便吩咐侍者端上茶水。
侍者端上茶水,急忙躬身退去。
那人正襟危坐,却未看一眼茶具,只见他两眼发直,紧紧盯着范希道,“你知道的,我不喝茶。”
范希也听说他这癖好,心中多了一分好奇。
看来多年未见,是多了几分生疏。
于是,他便再吩咐侍者,让其端上酒樽,奉上酒水。
美酒满樽,两人相对而坐,皆不漏声色。
不过,还是范希率先开口了。
范希道:“你不喝茶,那酒呢?”
“可以!”那人道。
“哦?这倒是奇怪,你不愿喝茶,为何却愿意喝酒?”范希不解问道。
那人直言道:“酒是穿肠毒药!”
范希更是好奇:“既是穿肠毒药,何必苦了自己?”
那人却道:“我来你这儿,不是和你谈茶论酒的!”
范希笑道:“我自然明白,我只是一个商人,你也明白商人谈事,若是没有茶酒,便没有了谈下去的借口。”
那人疑惑:“借口?”
范希道:“是,这是一种习惯,没有了习惯,也就没有了生意!”
“好!”男人应承了范希的“习惯”,端起酒樽,一饮而尽,说道,“这算不算尽了习惯。”
范希笑道:“对你而言是的,对我而言却不是。”
那人闻言,沉思片刻道:“我并不是你,也不必学着那些世俗。”
范希摇头,笑道:“你以前的确可以,但现在却不行,你必须迎合世俗,融入世俗!”
范希似乎说到了那人的软肋,致使其心头一颤。
很快,那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那人的确是高贵之士,但那也是十年前的事了。
潇湘国,潇水湘水汇聚之国。
此国小而雅致,曾是文人侠士的乐土,它神秘而优雅,亦是隐者高士的上居。
只是越是神秘越是高雅的地方,去的人多了,终有一天化为凡尘,或是走向毁灭。
潇湘国无疑属于后者!
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不堪留恋便化为虚无!
想到十年前,潇湘故在,与其父游历其中。
范希不禁一声长叹,“原本的你,的确不必为世俗所烦恼!”
那人却道:“你说的这些,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我来这儿,只为一个承诺。”
范希道:“你说的是你我先祖立下的盟下之约?”
“是!”
范希道:“今时已非同往日,先人口头之约定,岂可视之如铁律!”
那人闻言,温怒道:“你此番之言,是否可算作忤逆先人?”
范希笑道:“天下熙攘,皆为利往,秦晋之好,燕赵之盟,到头来不过利益之结合。我不过是个商人。”
那人黯然道:“我明白了。”
范希忽而站立,走至那人跟前,拍了一下那人的左肩,笑道:“在我眼里,你还是潇湘国的王子。”
那人闻此,略显错落,只是说道:“潇湘已是故国,而我也不再是王子,你可称我萧雨晨!”
范希愕然,听萧雨晨之言,倒有些不是滋味,随后道:“我还是愿意称你为王子殿下,我也相信,终有一天,潇湘终会复国,而你也会成为潇湘国的王!”
潇湘国对萧雨晨来说的确是故国。
但对范希来说又是什么呢?
一个曾经游历之地?
还是一块有利可图之地?
“可惜,我已然回不去了!”
萧雨晨停了好久,思虑甚多,才这般说道。
现实如此,他已然不是十年前那位高贵的王子殿下了!
如今的他外表颓废,了无生气,但不知为何,始终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驱使他不要放弃。
范希见萧雨晨迟疑甚久,神情黯然,也明白萧雨晨的痛楚。
他更了解越是高傲的人,越是接受不了大起大落,就如曾经的他!
范希又拍了一下萧雨晨的肩膀,鼓励道:“你一定要回去,多少年了,那儿既然是你萧氏的领地,那么之后也一定是你萧氏的。”
萧雨晨抬头看了范希一眼,眼中多出一分希冀,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范希闻此,笑道:“你不是让我遵循先祖之约吗?”
萧雨晨也跟着笑道:“那你也曾言,商人之语不可信吗?”
两人相视而笑,仿佛都猜透了彼此的心思。
可惜事实却并非如此!
范希能成为范氏一族的少主,自然有他不为人知的手段。
许多事情,萧雨晨是猜不透的!
“你我可效仿当年先祖之举,再立盟约!”范希说道。
“盟约?”
萧雨晨心中多了一分疑惑。
范希为何如此?
难道这其中有利可图?
范希打断了萧雨晨的思绪,直言道:“你既然不信商人之言,那唯有一纸盟约,可断绝你的疑虑!”
范希命侍者递上盟书,又言道:“草创之举,不合礼乐,怠慢了。”
萧雨晨看着这一帛盟书,淡然笑道:“看来,你早有谋划!”
范希道:“你是尊贵之人,我自然要提前做好准备。”
萧雨晨摇头:“我不过是鄙贱之人,何来尊贵之说?”
范希没有直接反对,却指着一旁的侍者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那侍者一身麻袍,躬身低首,看不出脸上的神情。
听范希如此一说,他的身上霎时泛起了哆嗦。
萧雨晨所见范希所指的,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侍者,但这个侍者原本却是不凡。
萧雨晨摇头说道:“不知!”
范希道:“他曾是吴地吴侯庶子,而他现在不过是一介侍者,我赐名曰范木!”
萧雨晨闻言,怒斥道:“你为何要这般侮辱他?”
范希笑道:“我从未侮辱他,他曾被吴侯嫡子的手下追杀,是我给了他一条生路!”
萧雨晨不悦道:“那你也不必让他做一个卑微的侍者。”
范希道:“我曾问过他,他既然有诸多恩怨,为何不借助外人之力,排除异己,成为将来的吴侯。”
萧雨晨问道:“他如何作答?”
范希回头看了范木一眼,悠然笑道:“他言,他不过是庶子,名不正,言不顺。”
萧雨晨也看了侍者一眼,叹息道:“可惜了!”
范希道:“人生而有高低贵贱之分,但若自甘堕落,那不是更为人不齿!”
萧雨晨笑道:“你说得很有道理,谢谢你提醒我,可惜,我并不是他!”
说完,他从麻衣中取出印章,粘了些印泥,便在盟书上盖上了印记。
范希见他盖上印章,暗中舒了一口气,表面却平静道:“你不看盟书的内容吗?”
萧雨晨直言道:“你并不是一般的商人,陶朱之后,可信!”
范希笑道:“先祖之名,不可败坏,但在商言商,防人之心不可无。”
萧雨晨点头,随后起身道:“既然签了盟书,我可放心离去。”
范希早已猜到了他要去那儿,笑道:“你要去找越女吗?”
萧雨晨闻言,脸色即刻变得苍白。
他竟然知道?他怎会知道?
萧雨晨平复一下心中的疑问,轻言道:“终究是要见上一面的。”
范希道:“你应该知道的,她在会稽,或是苎萝村。”
萧雨晨突然闭上了眼睛,幽幽道:“谢谢你的提醒,不过,她还是她,但我却不是原来的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