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大学四年里,没有认真读过什么书,包括那些专业书,甚至后来考研时死磕的参考书,这些书只是耗费了我一时的记忆,并没有在我的脑海里沉淀过什么,以至于我一走出考场, 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多年后在工作中也从无涉及和使用过。但是莫泊桑的小说例外。我在图书馆欧洲文学的书架前消磨的大多数时光都是因为莫泊桑。
在他的作品里,有很多女人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今天我想说的是《一家人》里爱财如命、自私刻薄的卡拉望太太。莫泊桑是一个尖酸刻薄的家伙,他通过个性化的语言行动,以喜剧式的夸张手法,渲染了卡拉望太太认钱为亲的可卑嘴脸和丑恶形象。在我很小的时候,邻居里就有一位这样的卡拉望太太,名叫“月珠”。月珠与卡拉望太太一样,相貌平平、身材矮小、伶牙俐齿。可见“相由心生”这个说法不假。
她的婆家据说是个成分不大好的“地主”家庭,在文革中被批斗得很惨。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会持家(或者说会“藏东西”)的婆婆还是偷偷攒下不少的祖产。这户人家有两个儿子,老大老实本分,娶了一个心宽体胖的媳妇;老二风流倜傥,听父母之命取了月珠(这里面还有一个凄凉的“叛逆与妥协”的故事,以后有机会再写)。成分特别好的月珠一穷二白地嫁过来就享受着优于邻居的物质条件,再加上丈夫相貌堂堂,手艺傍身,很是让同龄的少妇们羡慕。
月珠的日子一开始是舒心的,但是牙齿和嘴唇还有打架的时候,更何况是“婆婆”和“儿媳”这对天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月珠和婆婆是什么时候开始从暗暗较劲升级到公开互殴,没人记得了。在我小时候,总是能听到两个女人在互骂,骂得昏天暗地,不可开交,从人身攻击到问候全家。她们也没有什么阶级矛盾,向来为的都是芝麻绿豆的小事,不是婆婆发现鸡蛋少了,就是媳妇觉得婆婆把孙子饿哭了。敦厚儒雅的公公是个文化人,他们家门廊上的苍松翠竹都是他的手笔。当他都实在听不下去的时候,他颤巍巍地拄着拐杖上前劝架。他的声音也是颤巍巍的,好像是小心翼翼地努力地包裹着一家子的尊严。可是交战中的两个女人岂能体会他的苦心,婆婆于是骂公公偏袒儿媳妇,儿媳妇顺势骂公公老不死的碍眼。当这位最让我尊敬的文化人被晚辈这么狠地咒骂,我心里对月珠充满了愤怒,巴不得她出门摔一跤摔成脑瘫,或者去山上砍柴时滚下崖去。
有一次月珠跟婆婆又在大庭广众骂了起来,发展到最后两个人都动了手,引来好些美其名曰劝架的邻居围观。公公又急又气,劝解无果,叹了一句文绉绉的“家门不幸"就晕了过去,再也没有醒来。
我们那的最后一个真正的文化人就这么没了。
老爷子走了之后没多久,月珠就嚷嚷着分家,把公公的寝具和文房四宝翻了又翻,希望能翻出个真金白银来。当发现徒劳无获时,月珠坐在门口的场子里干嚎:“我的命真苦啊,男人嘛不待见我,老不死的嘛苛待我,都不给我一点好日子过,呜呜呜呜……”号得嗓子都哑了,还不罢休,直到真的滚下眼泪来。院子里散落着老人家的字画、文具。
最后怎么分的家不知道,有传说她用离婚逼着婆婆拿出了所有细软。都无从证实了。因为婆婆自那以后住进了黑暗的泥房子,日日以泪洗面缅怀着老爷子,再也没有了与儿媳妇斗的力气。
月珠就这么霸占了祖屋和宽敞的新房子,心安理得地过了好些年的好日子。
直到去年,她大学毕业刚毕业的儿子领回来一个大着肚子的女孩儿,要求他们两口子搬到一旁的老祖屋去住时,她又坐在堂屋的凳子上干嚎:“我的命真苦啊,男人嘛不待见我,小的嘛一天福不给我享,都是要累死我的没良心的,呜呜呜呜……”又引来好些美其名曰安慰的邻居围观。
月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