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年龄增长，我们开始慢慢地面对父辈的老与病了。在他们病重那一刻，我们才发现山崩地裂，世界不稳，才发现原来父母一直在身后做着我们的靠山。记录下那段天昏地暗的日子，提醒自己在平淡的日子里，也要懂得珍惜。
（一）
早上七点妈妈敲响我的房门，说爸爸生病了，晚上咯了很多血，问我陪他们去医院行不行。搭档正好这天请了假，一个班五十多个学生没老师呢。于是我先给哥哥打电话，哥说他今天不得行。课一天不上没关系，老爸我却只有一个。我先给校长打电话说明了情况，请了假，再各方打电话看哪个老师有空，帮忙上一下课。妈妈看我一直在打电话，就说不得空就算了嘛。我听这话怪生气的。
七点多就开车出了门，妈妈还笑话我，平时上班啰嗦半天，今天老汉生病了动作就快了。那是当然。问了爸爸的具体情况，原来昨天下午就开始咯血了。以为是受了热，上次咳痰带血丝去医院照过片，吃了点药就好了，所以也没特别在意。结果睡到半夜咯血更厉害了，几乎一夜没睡。我听了开始内疚了，昨晚好像很晚才回家，虽然住在一起，也没跟父母打照面。爸妈害怕打扰到我，一直等到早上七点才来告诉我。
到了医院便是等，哥打电话来讨论了一下情况，说上网查了一下，可能是支气管扩张。医生简单问了一下情况，便开了查痰、查CT的单子。医院里人山人海，所以每到一个地方，每一个步骤都要等，爸爸有妈妈照料着，我只负责交钱、带路，一路刷手机。等拿了检查结果差不多十二点了，回到医生那个房间已经没人了。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医生从另一个房间出来，她说：“我正准备下班，拿来我看吧。”
我们跟了进去，医生看了一下CT，说：“病人先出去一下。”爸爸愣了一下，有点不知所措，黯然而顺从地退了出去。医生说：“可能是肺癌。”我和妈妈听了都顿住了，我没有任何动作和反应，只是眼泪一下就充盈了眼眶。医生看到我的样子，说：“你可不能垮，你要是垮了，病人怎么办？”眼泪只是不由自主地顺着脸往下淌。我强迫自己什么也不要想。医生说：“先去查个血，之后做纤支镜检查。”
我赶紧去交了钱，这时候才觉得，钱可以解决的问题，真的都不是问题。查血时爸爸竟像个孩子一样无助，抖抖索索地用棉签压针眼，却把血管压了个青包，放开手，血又往外流。妈妈帮爸爸拿着脱了一半方便抽血的棉衣，我手忙脚乱地拿纸擦拭流出来的血。我们三个坐在边上的椅子上休息，想说点什么话，又不知道说什么，想安慰谁，又什么都安慰不了。我不敢去看爸爸，流过泪的眼睛一定红红的，别过头去，泪又涌了出来，又强忍了下去。什么都不敢去细想。这一切来得太早太突然。
去简单地吃了面条，在路上说起以前妈妈在这里住院，大妈来看她，大妈却出现非常严重的抽搐症状，从此大妈就再也没有好转，直到去世。
查血的结果要第二天下午才能拿到，下午在医院也做不了什么，我们只好回家。爸妈一下车就说买菜做晚饭的事，我选择了回学校上班。其实哪有心思做事，心烦意乱，六神无主，在网上搜索各种与肺癌有关的信息，想咨询所有和这个有点关联的朋友，现在可以做什么，考虑怎么可以挂个专家号，请专家好好检查一下……最后在网上预约了一个第二天下午的副高号，以便拿到结果请医生看一下。
放学后办公室只有好友谷的时候，我忍不住抱着她哭了起来，可是又能怎么办呢？我只能强撑起来，小时候爸爸为我遮风挡雨，现在轮到我来照顾爸爸了。
一直以来，家里的饭菜都是爸爸做的，现在爸爸生病了，我当然得顶起来了，所以下班后我就赶紧回家。妈妈做的饭，我在帮忙，饭后哥哥也主动系上围裙洗了碗。
晚上担心爸爸又咳嗽，一向关上房门睡觉的我，开着门睡觉。还好，一晚上都安安静静的。但是心中有各种担忧、害怕，一整晚都迷迷糊糊，早上的时候有人轻轻地关上我的房门，起来做早饭。是爸爸吗？想到从初中开始爸爸每天早上起床给我做早饭，我的泪又忍不住流了出来。平稳了一下情绪，擦干眼泪，我追到厨房，哦，原来是妈妈。我故作轻松地对妈妈说，起来帮我做早饭了啊，吃什么呢？后来洗漱的时候，妈妈叫我不要想着想着就哭，以前也有医生说她得了癌症呢，现在医生还没检查清楚呢。嗯，我知道了，我现在要坚强，要表现得轻松、快乐，充满信心。
（二）
第二天
头天吃晚饭的时候哥哥说他去拿检查报告，我说跟他一起去。就像溺水的人，总是想伸手拉住什么才踏实吧，现在唯一可以去指望的就是医生。
妈妈说，爸爸问她医生叫他出去后说了什么。妈妈当然是安慰他，可医生的做法已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爸爸只是偷偷问妈妈，心理压力也很大吧。
上午除了上课改作业，还去请了下午的假，和星期三全天的假。
下午阳光很好，接上哥哥之后在车上讨论爸爸的情况，说下午预约的是一个副高的号。哥哥说不如让爸爸也去，听听这个医生的建议。于是我们改变计划，给爸打电话，让他和我们一起去。在车上我和哥哥故作轻松地说一些无关的话题，爸爸照常是很少插话。虽然我们几乎每天一起吃饭，仍然感觉好久没有一起这样闲聊，特别是和爸爸。
拿到的所有检查结果都是正常的。检查结果给医生看时，我很担心医生又说让爸爸出去，急切地插话。医生什么也没说，只开了一张单子，说到主病房大楼去预约纤支镜。我松了一口气，又有些不甘心。拿了单子带上爸爸去交钱，递个眼色给哥哥，希望他再去问问医生。我们出来了，哥哥返回去问，我担心爸爸也进去，就叫上他一路。
哥出来说医生说要明天纤支镜检查之后才能判断到底是什么问题。
不知是因为着急，还是不知道说啥，我和哥走得飞快，爸爸几乎跟不上我们了，问他走路累不累，他说不累。纤支镜是在十四楼，医生说第二早上七点半过来等。原来只有查血各项正常才能做纤支镜。妈妈做过纤支镜检查，爸爸说妈妈曾说，不管怎么样她都不想再做一次了。妈妈会说这样孩子气的话，可爸爸竟也像个孩子一样害怕了。我心想，无论如何也是要做的啊。
吃过晚饭去买了面包做第二天的早饭，吸取之前的教训，准备带上水杯，所以把可以收折的简易背包拿出，把东西装好。虽然不好看，只要可以照顾好爸爸就好。
一切都还未定，晚上又是翻来覆去的胡思乱想。
第三天
早上6点多就起床了，7点15的时候就到了做纤支镜的地方。爸爸被要求水都不能喝，我和妈妈好像也没有一点想吃早饭的感觉。只是紧张。
等了一会儿有其他人来了，发现他们竟然在排队，好吧，我们也排上了。医生来开了门，住院部的病人要先做检查，所以爸爸是第5个做检查的。也好，我们可以看看别人做的情况。
我们都很紧张，非常紧张，或者说那些天我整个人都是颤抖着的。我还记得露露曾经哭着对我说，“我快要成为一个没有爸爸的人了”，当时的悲凉还在心里，这一切来得太早了。我多么希望看到父母白发苍苍，才顺应天命离开这个世界。我们等着做纤支镜的时候，仿佛在等一个判决，如果状况不好，我会陪着爸爸去和一个残酷的挑战抗争。
医生先在爸爸鼻子里点了药，然后吸入雾化的麻药，等候室里的电视机循环播放着做纤支镜的原理，一根管子通过气管伸入肺部……我们就那么等到了十点多钟了，做了检查出来的病人，往垃圾桶里吐着痰或者血。爸爸进去了，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十多分钟的时候就在检查室门口站着等。医生叫我们进去扶爸爸出来，医生说取出了很多血块，让我不忙走，还要去交费。我又问什么时候看检查结果，说是第三天上午，我问活检结果呢？医生说没有要活检的。我一阵狂喜，意思是说并没有增生物，没有肿瘤。然后我来来回回地跑来跑去交钱，妈妈这时候才吃点早饭。快十一点了，不知是饿，还是紧绷的神经一下放松了，我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走路了。啃了几口背包里的面包，我又马不停蹄地来到挂的专家号门诊室，可是48块钱的号，医生只说了一句，“要看了检查报告才知道情况”。
第四天
天亮了，爸爸的状态平缓了一点了，妈妈说让他休息一下，暂时不折腾去医院了。我说好吧，那我去上班，一会儿要是再咯血就立刻给我打电话，我回来送他去医院。结果一整天爸爸都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再咯血。
第五天
哥哥和妈妈陪爸爸去医院拿检查报告，我虽然很不放心，可有哥哥在，他都会处理好的。因为纤支镜检查没有找到活检物，从检查报告看来没有问题，但肺部有阴影，咯血，加上爸爸几十年烟龄，医生在诊断“支气管扩张”后面打上了问号。开了药，说三个月后复查。三个月？不尽快确诊，三个月怎么拖得起？这样的诊断结果实在无法让我放下心来。
下午回到家的时候，爸爸已经在厨房里了，对爸爸说我来做，他来指导。第一次，爸爸没有像往常那样说：“过去，过去，哪要你来呀！”和爸爸一起在厨房忙碌，我摘菜，他切，然后下锅时说让我来，因为怕油烟呛着他，发现已经有一两年没有炒过菜，都有点不会了。
晚上终于睡得安稳些了。
第六天
妈妈前两天就跟我说起，爸爸咯血来得突然，想去找金凤的一个观花婆看看，会不会是撞了什么邪事。平常妈妈说这样的事，我都会非常不以为然，这一次，我竟然十分希望观花婆可以起到作用，近乎热切地说，好的，我们去看看吧。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迷信一直盛行了。
这一天是星期六，我和妈妈早早地开车去了金凤。这是一户普通的农家，甚至比一般农家要破败，因为只有做观花婆的男主人在这里营业，他的子女都在别处居住。对，当看到观花婆是男的，我也很惊讶。天还蒙蒙亮就有不少人在院坝里候着，空气很诡异，来这里的多半家里有病人，或者遇到了什么祸事，所以也很压抑。
不愿离得太近，所以我到屋边的菜地里等，心里琢磨着除了新桥医院，是不是再到其他医院去看看，能不能托个熟人找个专家什么的？小姑可能认识医院里的人，不如打个电话问问她。电话接通，只想平淡地叙述爸爸生病的事，说着说着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小姑一听吓坏了，责备我怎么样不早点告诉她，便说帮我去问问。
观花婆收费并不高，摇头晃脑，手足并用地做了一阵法事，嘴里拖长声调唱了一阵我听不懂的话，然后告诉我妈，我爸没撞什么邪。然后妈妈心满意足的离开了，说只是生病，没什么问题的。
看到爸爸费力地拉着栏杆上楼，一阵心酸。
（三）
后来，小姑托人找重医的一个老教授看爸爸的检查结果，诊断为支气管扩张，说是吃一段时间药再去复查。爸爸显得放松了很多。没有明确的检查结果，我还是放不下心来。这时候临近春节了，我想无论如何，还是先过一个愉快的春节。
三个月很快过去了，爸爸不愿意去医院复查，还是小姑打电话说了他，才同意跟我去医院的。医生看了爸爸的病历，二话没说直接开了一个PETCT的检查，检查费6600。看到这个检查，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又沉了下去。随即百度了一下，它是利用正电子核素标记葡萄糖等人体代谢物作为显像剂，对肿瘤进行鉴别、分级的技术。
还好做这个检查并不辛苦，只是等了很久。很多做这个检查的病人都是确诊的肿瘤病人，通过这个检查确定能不能做手术，或者是对肿瘤各种治疗效果进行评估，指导进一步治疗。
几天后拿到检查结果，很幸运的是，PETCT显示不是肿瘤，医生诊断书明确写着“支气管扩张”，开了一些药。我追问什么时候复查，医生说三个月或者半年。爸爸说不用复查了。
我这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