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院门前有条河，河的那边是山，河岸上的马路通向市中心。E字形康复大楼坐落在山弯里，楼层耸得并不高，背后是茂密的丛林。
冬日的早上，太阳从屋背侧升起，只知道太阳是从那边升起的，那边一定是东方，并没有看见过太阳，只晓得太阳是从大楼前侧落山的，故而背侧也便成了东方。
只要略微感知太阳，精神病人对东南西北一点也不恍惚。只要有“我”存在，你我Ta也分得相当清楚。
每个天晴的下午，很多病人把自己的头趴在隔离墙内层，把吃药打针过后那张惨白的脸，或芹黄的脸，或橘青的脸，放在那粗大而冰冷的钢条间。
很多张不同颜色的脸，有白皮翻翻的，有牛屎壳一样的洗不脱……犹如各种恶心的蛇皮。嘴唇干裂，也忘记了口渴。嘴唇干裂，却流着口水。病人都不知道自己在流口水，好像失去知觉的身体，很刻板，木头；好像失去知觉的眼神，穿过隔离墙外层的钢条，无奈地望着照射在院坝一角的斜阳光。
多么明亮的外界，多么自由的生活，多么温暖的太阳光，它就在眼前。只要没有病，就是最幸福的人；只要不禁闭，就是最快乐的生。
每个精神病人都渴望着出去晒个太阳，一双双冰冷的手握着钢条，钢条上那黄色的漆皮一天天被手搓剥落，露出寒朽的毛铁。每个病人像狱中的犯人，像麻木不仁的俘虏，似乎再也感觉不到冷的时候，是永远也没有期待到火的到来。
整个三楼是男病房，水磨石地板，最西北角是公共厕所。有个病人每天都在冲厕所，不停地用盆端水冲。护师问他为什么要冲厕所，他说马上就会停水，他喊停就会停，他喊来就来。“隔山喊隔山灵，隔水喊隔水应”，他掌握着全世界的水源，他要把全世界的水源都切断，以后永远也没有水了，都要干死在这个世界上……
癫了的病人笑着，这个家伙真的癫了。治疗了几天的病人，骂他差点又把“我”弄癫了。
排过来是饭堂，以及文化娱乐共用的自由活动室。很多病人在游走踱步，像鱼缸里的游鱼，像在满屋寻找什么，好像在研究什么。这里嗅嗅，那里瞧瞧。这里摸摸，那里敲敲。还有的在数着出院的日子，每天都要扳几次指头，量几道步子。还有大龄人在唱歌，唱的《毛主席最亲》，唱的红色革命歌曲。还有几个稍微病轻的人在打牌下棋，他们自以为是这里最正常的人，要是谁出错了牌，谁悔了棋，争论不休的都是对方的不正常。
从西厢房过来到东厢房，是大寝室。中间出入有一道“闸门”，也是出去的唯一通道。打开两斤多重的铁门大锁，经过马六甲海峡似的巷道，在男寝管、女护士的严备监视下，便可以看见摆着无数张白色的病床。
巷道中间有一间明亮的医务值班室，里面坐着比警卫还森严的护师、监管。只有经过这里，看见他们烤着暖哄哄的火盆，自觉一股暖流，迎面一阵而来，才略知道人间有味。
这火不能去烤，老远把手伸出去做个烘的动作，可不要伸得太久，做这个可怜的动作小心被吼打，因为我们都是癫子，是精神病人，怕引起癫子都要烤火，发生群体动乱。
我是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天进去的，就住在这么一个寒冷无度，国家优抚余温的隔离场所。
清楚的记得，那时候我刚从大学毕业，找了份工作在乡下教书。由于远了我的爱情，平时夜里非常寂寞，校长有一本《易经》，他说这本书是改变命运的，不是迷信，是哲学，并且符合了马克思主义哲学。
所谓无字天书八卦图，中间的阴阳圈就是意识，四周的乾坤艮震兑离巽坎，就是物质。物质决定意识，意识对物质起中心主导作用。于是，万物运生。
我觉得太像了，翻几页便看出了味道。那时候真的想改命啊，逐日启发了我的偶尔聪明，高兴着不久的一天，去我那心爱的人身边工作，才是人生最美好的一件事情。
其实这《易经》我根本啃不动，只老是去熬夜苦读，也根本读不懂，很多字都不认识。于是又花钱买了一套过旧的《辞海》来认字，也记不住生字，只是在两个月后，我便向校长发表了一篇《信》的文章，在教职工闲时，叫大家共讨。想不到，这篇文章有轻微忧郁症的人，或者有心理障碍的人，都不能看，尤其是去仔细分析不得，不然就会患上精神障碍性疾病。省略其中的主要口诀，有两条可以说出来：
一：十大天干配地支，能知天和地。
二：你是月亮精，我是太阳神。月日越亮。
整篇文章阐述了宇宙的诞生，生命的起源，一切的衰亡。校长等人开始只是好笑，重读的后来却产生了忧郁症。于是，我把那篇文章烧掉了。
不久，全体教师都说我不正常。我哪有不正常？我这样反问别人。别人说我出问题了，有精神病。我哪里有精神病？我又这样反问别人。
于是，我被亲兄弟们捆到了精神病院里。
以上闲时会继续写，预计中篇连载小说。欢迎你的阅读，喜欢的可以随便转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