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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书第四讲 博尔赫斯 和《圆形废墟》和《特隆、乌克巴尔……算了,

来源:东饰资讯网

大家晚上好。(这句话是假的,因为现在是早上10点15分,我准备现在写完,晚上发)很高兴大家收听聊书第四讲。(这句也是假的,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讲,因为昨天摔了一下,到现在尾巴骨还隐隐作痛这句还是假的,我其实是三天前摔的,但现在真的还是很疼)),今天我们按照计划,继续讲博尔赫斯。(这句话还是假的,我最早的计划是今天讲卡尔维诺,但昨天晚上临时改变计划,加讲一节博尔赫斯。

这样的括号我可以一直加下去,直到大家讨厌或者完全看不懂为止,这也就是我们今天要讲的主题,博尔赫斯的虚假叙事和历史。

伟大的法国皇帝拿破仑波拿巴曾经在1758年说过:“l’hisloire n’est qu’une fable convenue”(History is a set of lies agreed upon)翻译过来就是“历史就是一套被普遍接受的谎言。” 这句看似刻薄的话,细思起来却大有文章。到底什么是历史?从内容上说,是所有人类活动的集合吗?当然是不可以的,因为不可能记得这么全面,必然会有取有舍。从媒介的角度上来说,是不是所有可传播的东西都是历史呢?好像也不一定,虽然近年来口述历史渐渐变得流行了,但在人类发展过程中,似乎对于写下来的东西的信任度超过口述。从考古学的角度,如果不是现场目击,我们怎么能够证明一个历史事件的真伪,当然需要考古学的物质凭证;最后,从目的论的角度,人类的历史有没有一个所谓的方向,还是自然发展,完全由偶然和运气决定。

这些问题在人类发展过程中没有定论,但在资本主义发展的过程中,我们看到资本主义生产机制在生产历史 过程中起到的作用。对于国家的叙事,对冒险家和资本家的歌颂、对于人性、人权、民主和自由的追捧,对于科学和技术所构成的知识体系的迷恋,对以基督教作为核心的社会道德观点的笃信,构成了资本主义历史叙事的主线。换言之,当代人在阅读资本主义历史时,权力、财富、个人主义,知识与进步成为了历史的主调,资本积累、社会革命、技术发展、制度进步、宗教革新、人权平等这一系列主题支配下的重要事件成为左右人类历史记录的主要内容。

这样的历史会产生一系列问题。这种追求是不是属于全人类的普世价值观?在这些高调的前提之下,是不是有某些文明或者其方面被抑制因而被人类忽视了?从方法论的角度,我们对于历史的考据学研究,也就是通过考古学研究发掘证掘,利用逻辑推理得出证据,然后发表研究成果、最终写入百科全书的方式,是不是总能还原历史的真相,让人类能客观地了解历史并从中受益。写到这里我不禁想起了一个笑话。一个埃及和一个印度人互相吹嘘各自的文明。埃及人说:“你知道在金字塔下发现了什么?电线和耳机,这说明我们几千年前就可以使用电话了。”印度人说:“你知道在泰姬陵下发现了什么?什么也没有。这说明我们几千年前就可以用思维传递信息了。”这个笑话在可笑之余,其实也嘲笑了考古学当中只重证据的研究方式。

明白了这些道理,我们再回头看博尔赫斯的《特隆、乌克巴尔、奥比斯·特蒂乌斯》(好长的名字,下简称特隆)就会渐渐理解这部作品的伟大之处。乌克巴尔文明是一个与当代资本主义文明格格不入的文明(下面会仔细讲两者之间的区别),因此它注定不能在资本主义史学家所著的历史当中存在。这一点让我想起卡尔萨根说的那条车库里的龙。如果某一天有个人告诉你他车库里有条喷火龙,你高兴地去看,却发现什么也没有。这个人告诉你,龙是隐形的,它的火是没有温度的,任何物理方法都不能证明它的存在,萨根于是说

那么现在一只隐形、无形、浮在空中、能吐无温火焰的龙和根本就没有龙的区别究竟在哪里呢 ?...我需要你做仅仅是去信其有,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在我的一家之言的基础上。在我的执意之下你唯一真正了解到的东西会是觉得我脑子有些不太正常。你也许会想,如果没有物理测验,究竟是什么说服了我?你会觉得也许是幻觉或者是梦境的原因。但是即使这样,我为什么要这么一板正经地说呢?也许我需要帮助吧?至少我低估了人类的不可靠性。想象一下,尽管没有一个实验结果是成功的,但是你特别特别想接收新的思维,新的视点,所以你不立刻反对在我车库里有着条会喷火的龙的想法。你仅仅把这个想法放到一边,尽管现有的证据是非常反对这个想法的,但是如果有新的数据出现了,你便会立刻准备去检查这段数据,看看是否能说服你。

小说和法律很像,本身就是空想,但有一个原则,“谁主张、谁举证”。因此博尔赫斯给自己出了一个大难题,就是要证明“乌克巴尔”这条隐形的龙的存在。结果他不仅证明得特别好,而且让读者开始反思我们考古学乃至整个现代主义历史叙事当中存在的问题。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让我们认真阅读一下原文,看看他使用了什么样的技巧。

首先他采取了一个高明的隐藏信息源头的手段,就是让源出典变得模糊。 注意故事的第一句,从这一句开始,读者就进入了他的叙事迷宫。

我靠一面镜子和一部百科全书的帮助发现了乌克巴尔。镜子令人不安地挂在高纳街和拉莫斯•梅希亚街①一幢别墅的走廊尽头;百科全书冒名《英美百科全书》(纽约,1917),实际是1902年版《大不列颠百科全书》的一字不差、但滞后的翻版。

一面镜子和一部假冒的百科全书,说白了都是不可靠的证据。我上课时讲过一个镜子圈的比喻。两面镜子对放,镜子中的人像就会复制到无穷,如果整个地球上充满了镜子,那么人们就无法发现最初的真实物体在哪里,甚至有可能这个物体根本不存在于地球上,只不过是一个从外星球发过来的图像而已。而伪书(apocrypha)这一概念,从西方文明源头上,一直作为一种原典的对立面存在,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制造出的伪书,都会造成思想与概念上的混淆,是令知识界担心的事情。

这种有意遮盖故事源头的手段无论在中西文学作品中都非常常见,大家可以参见柏拉图的《会饮篇》或者曹雪芹的《红楼梦》。从创作者的角度来说,这种作法是必要的,有利用创造足够的创作空间,

故事开头,两个训练严格的学者因为一句有趣的话的出处产生了怀疑。

“乌克巴尔创始人之一说过镜子和男女交媾是可憎的,因为它们使人的数目倍增。“

这一句话可谓”一箭三雕“ 既是整个故事源起的导火索,也概括了整个乌克巴尔文明的特征,同时也是对资本主义文明的一种反讽。

在此之后,两个喜欢刨根问底的知识分子开始考察这个句子的出处,发现乌克巴尔的记录在真正的《大英百科全书》中并不存在。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然后就有了乌克巴尔特隆百科全书第十一卷的存在(全书一共四十卷,这也是博尔赫斯的高明之处,这个设定就意味着彻底让读者死心,因为短篇小说不可能把四十卷的内容都写下来,而且从下文来看,一卷就已经足以让人崩溃了。)

正如作者所说

我随便翻翻,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这里不细说了。

接下来就进入了全书的高能阶段,作者开始一本正经地开始建构这个不存在的文明。

首先,

在特隆人看来,世界并不是物体在空间的汇集,而是一系列杂七杂八的、互不相关的行为。它是连续的、短暂的、不占空间的。特隆的“原始语言”(由此产生了“现代”语言和方言)里面没有名词;但有无人称动词,由单音节的、具备副词功能的后缀或前缀修饰。

为什么要把这个言语文明定义成没有“名词”、“人称”的不相关行为?从叙事角度这一做法的合理性就是把这个文明筑底从现代考古学家的理论体系当中抹去。换言之,这样的文明不会存在很多的物品和实体,而且由于与西方文明重实体、重逻辑的特征相去甚远,也就没有办法去研究其存在的合法性。从意识形态角度上说,这种写法实际上是在告诉读者,当代的文明并非所有文明的普遍形态,一个另类的文明完全可以不需要物品和人称就可以存在并持续下去。这也是对我们当今社会的物质文明的一种反思,我们占据并生产大量物品,这种意识形态植根于我们的语言和思想当中,这种作法是不是一个文明必备的要素呢?

接下来,作者亮出了自己的王牌

特隆的古典文化只包含一个学科:心理学。其余学科都退居其次。我说过,那个星球上的人认为宇宙是一系列思维过程,不在空间展开,而在时间中延续。

这句话可以视为对整个西方资本主义历史的全面清算,如果一种文明完全放弃了空间,只重心灵和思想,那这一文明所包含的所有个体将是忽视客体事物的,他们更愿意在心灵深处体味人生的价值和世界的演进。接下来,博尔赫斯不露痕迹地把一些西方文明中所有支柱性观念一一进行了批判:特隆人没有科学、也没有统一的哲学体系,他们对于时间和记忆的看法也是不可知的。

他们是这样推理的:目前不能确定;将来并不真实,只是目前的希望;过去也不真实,只是目前的记忆。

九枚铜币那个例子也彻底揭露了特隆人对逻辑学完全不同的看法。而对特隆人来说,个体与整体之间的关系是不可分的,这也是对当代资本主义极端个人主义的一种否定。

如果这样一个文明对当代文明来说仅仅是个历史或者传说也就罢了,博尔赫斯在这个故事的后记里写出了一个令人担忧的可能性,那就是特隆的文明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有可能入侵到现实中来。这个文明没有实体,但它会长久地隐藏在它的介质,也就是那一百卷百科全书当中,当人们阅读到的时候,就会被它的那种内在的精确和合理性所吸引,从而放弃我们眼下生活的逻辑和文化,最终,特隆将占据我们的文明和语言。作者并没有兴趣描述人类全面被特隆文明攻陷的样子,但给出了我们一些暗示,比如提到百万富翁巴克利资助出书这一细节,巴克利说“他可以投入他的金矿,通航的河流、遍地家牛和野牛的牧场,黑奴、妓院和美元。” 说明其对于当代人的影响力。同时也指出

十年来,任何貌似秩序井然的和谐——辩证唯物主义、排他主义、纳粹主义——足以把人们搞得晕头转向了。像特隆这样井然有序、有大量详尽证据的星球,为什么不能接受呢?

这句话听上去无足轻重,但是细思极恐。当代世界当中种种由于观念冲突而引发的冲突和灾难(博尔赫斯是唯心论者,所以他认为辩证唯物主义是错误的,这一点大家要辩证来看),已经让人类苦不堪言,人类会不会选择放弃目前的世界观而选择特隆的文明形态呢?与其说这是对一个不存在文明的虚无主义崇拜,不如说是表达对当代资本主义世界产生的后果不满。 博尔赫斯站在了历史的高度在审视着人类文明,表达着自己人类发展方向的担忧。

这种对于历史脱实向虚的叙述方式在《圆形废墟》这个故事当中也从另一个角度得到了体现。《特隆》站在整个文明的高度上,而《废墟》则以个人心灵发展史的方式呈现出来。从某种意义上说,《废墟》是对《特隆》当中巴克利的一个想法的实体化。

“巴克利不信上帝,然而要向不存在的上帝证明,凡夫俗子也能创造一个世界。”

《特隆》的叙事是宏观的,而《废墟》则是微观的。当那个人发觉自己无法梦想创造一个可改变的世界时,他选择了一个看似简单的计划,在梦里创造一个人。博尔赫斯的文字真的可以用书法当中的一句话来形容“疏可走马 密不透风”

他梦见一个幽暗的还没有脸和性别的人体里有一颗活跃、热烈、隐秘的心脏,大小和拳头差不多,石榴红色;在十四个月明之夜,他无限深情地梦见它。每晚,他以更大的把握觉察它。他不去触摸:只限于证实,观察,或许用眼光去纠正它。他从各种距离、各种角度去觉察、经历。第十四夜,他用食指轻轻触摸肺动脉,然后由表及里地触摸整个心脏。检查结果让他感到满意。有一夜,他故意不做梦:然后再拣起那颗心脏,呼唤一颗行星的名字,开始揣摩另一个主要器官的形状。不出一年,他到达了骨骼和眼睑。不计其数的毛发或许是最困难的工作。他在梦中模拟了一个完整的人,一个少年,但是这少年站不起来,不能说话,也不能睁开眼睛。夜复一夜,他梦见少年在睡觉。

这种精细的,对于虚构历史的准确叙述让读者产生了一种恐怖的实体感,与我们平常历史书上读到的说教与分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作者将人类的情感投入虚构,让这种创造活动获得了实体性。而最终,创造人的人觉得对于自己的创造物产生了愧疚感,决定了解自己的生命,这时他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他人的创造物。如果我们将这种叙事逻辑运用到整个历史上,我们就会得出一个让人不安的结论,我们不过是那些我们阅读的历史精心创造出来的人类,而那些创造历史的人,也不过是被某些来源不详的主体创造出来的。故事向我们揭示了一个事实,我们每个人都陷在一个被大众所首肯的谎言中,无法逃脱。

在今天讲座的结尾处,告诉大家一个秘密,文头的那句话并不是拿破仑说的,祝各位晚安。(应该是午安,这篇稿子结束于正午12:20分)。

PS: 讲博尔赫斯一个特别舒服的地方就是没有废话,读过他的故事之后,觉得其它的作家(甚至包括一些我极为尊重和仰慕的文坛高手)都显得废话太多,读起来是个负担。但博尔赫斯并不好读,因为两个原因,一是他的知识很丰富,而且冷知识很多,包括哲学、艺术和一些拉丁美洲国家的专门信息,二是他的风格,我将其称为“博尔赫斯漏斗”,你会注意到他刚开始时节奏松缓,就像是和别人在聊闲天一样,东扯西扯,掉掉书袋,似乎一点都不着急,而到越到后面,速度就越快,结尾的时候,每句话都非常紧凑,似乎作者到这里体力和精力已经耗尽,多一句都不愿意说了,因此所有开始的信息就像漏斗里的水一样,旋转着飞速流到文章的结论,这个特点让一般的读者读完以后觉得头晕目眩。再加上他的想象诡奇,有时错过一句话就看不懂了。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不知道大家看过日本大相扑比赛没有,漫长的入场,拜神,向对手致敬,这些活动会消耗掉观众极大的精力,而最终结尾那一下,可能零点一秒钟就分出了胜负,很多动作之小,观众的眼睛根本追不上,需要慢镜头回放才能体会其中的精彩。 这方面最明显的例子是他《杜撰集中》一篇叫《博闻强记的富内斯》的作品,结尾之前的信息之多,强度之大令人感觉极其不适,但最终结尾只有一句,这种夏然而止的特点成了博尔赫斯的标签。如果各位不适应,建议在读过一段后,从后向前看,一点点品味故事里的玄机,这时你就会发现作者的匠心,真的每句话都在它该在的位置上,既不多也不少。至少特隆一篇的结尾我看过二十几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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