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人类的融合统一
第九章 历史的方向
农业革命之后,人类社会规模变得更大、更复杂,而维系社会秩序的虚构故事也更为细致完整。人类几乎从出生到死亡都被种种虚构的故事和概念围绕,让他们以特定的方式思考,以特定的标准行事,想要特定的东西,也遵守特定的规范。就是这样,让数以百万计的陌生人能遵照着这种人造而非天生的直觉,合作无间。这种人造的直觉就是“文化”。
20世纪前半叶,学者认为每一种文化都各成体系,每一群人都有他们自己的世界观,除非出现大的变故,他们之间都互不干扰。但现在,多数文化学者都认为只要环境或者邻近的文化改变,本文化也会产生一定的改变。像中世纪欧洲的贵族,他们既信奉天主教,又要遵循骑士精神,这难免会产生冲突。天主教要求谦和,摒弃虚荣,而骑士精神又“为了荣誉,宁死不屈”。当人们试着处理这个矛盾的时候,他们的文化也随之改变。像十字军东征、法国大革命,甚至现在的美国共和党和民主党之争,都带着紧张、冲突、两难,发展到最终你也说不好这文化到底是平等,还是自由。
身处任何文化中的人都必然有些互相冲突的信念以及互相格格不入的价值观。这种现象非常普遍,我们取名:认知失调。如果人不能无法同时拥有互相抵触的信念和价值观,很可能所有的文化都将无从建立,也无以为继。
如果人类文化在“认知失调”中一直流动不休,那么方向是随机的吗?换句话说,历史有方向吗?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们摆出历史的一件件史实,可以看到,每当几种小文化融合为一种大文化的时候,同样也伴随着大文化破碎成多种小文化。像帝国、语言、宗教等,都经历了融合-拆分-融合的历史征途,而且也必将如此往复下去,所以我们可以用“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来说明历史的走向。但,历史绝不是绕着圆圈循环往复、原地打转,而是应该要有一定的方向,就比如说一条由原点向某个轴向射出的正弦波,围绕着那个轴上下振荡地向一个方向延伸。而这个方向到底是融合还是拆分,需要我们拔高自己的视野,从一个卫星的角度去俯瞰整个历史,就能看出端倪了。
今天几乎所有人类都接受同一套地缘政治体系;使用几乎同样的经济制度;采用大体一样的法律制度;也接受同样的科学体系。在过去的几个世纪,全球化的浪潮汹涌,几乎让所有文化改头换面,再也难以窥见原貌。
智人在演化时,学会了什么是“我们”,什么是“他们”,而且不同于所有其他物种,发展出了和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合作的机制,这对我们来说,已经形成家常便饭了。我们上篇文章曾提到“想象的秩序”,但目前看来,我们的“想象”常常是有边界的,例如“我们”、“他们”之分。而商人、帝国缔造者和各宗教的先知,是最早打破边界的那一拨人。因为他们认为全球是一个统一的大市场,地球人民都是他的属民,所有人都是潜在信徒。接下来,我们可以探讨一下货币、帝国和宗教是如何传播的,又是如何创造出全球一家的概念的。
第十章 金钱的味道
狩猎采集者没有金钱货币的概念,他们自给自足,有需要就自己狩猎、采集、制作,他们用人情和义务去组建经济体系,大家极尽分享之意。例如,拿邻居一块肉不需要付钱,但下次他病了,你可能需要分享出你采集的草药去帮他治病,或者跟隔壁部落的人以物易物,用贝壳换取你要的牛角。农业革命一开始,大多数人的生活形态仍然是小而紧密的社群,自给自足的情况并没有多大改变。等到后期,城市和王国的出现,多余的粮食养活了很多专业的人,社会出现了分工。
这个时候,人们发现,各自的需求是互相不能直接满足的,就像卖水果的人想换取一双鞋,而卖鞋的人却想换取一条小狗,需要通过一个第三方的介质(也就是我们所学到的“一般等价物”),大家都对这个介质信任,并用这个介质去标注每件商品的价值。历史上,不只是钱能做这个介质,像贝壳、香烟等都能成为这个介质,只要我们互相信任并最终约定统一。而到了后期,出现了复杂的商业系统之后,金钱就成了共通的交易媒介,而且,金钱也成为了史上最普遍也是最有效的信任体系。就算是在宗教上水火不相容的 基督教徒和穆斯林,也可以在金钱的制度上达成同样的信仰,究其原因,在于宗教的重点是“自己相信”,而金钱的信仰却是“别人相信”。
金钱制度有两大原则:1、万物可换:钱就像是炼金术,可以让你把土地转为手下的忠诚,把正义转为健康,把暴力转为知识。2、万众相信:有了金钱作为媒介,任何两个人都能合作各种计划。不过,我们用金钱来促进与陌生人的合作,但又害怕这会破坏人类的价值和亲密关系。所以,说到人类终将统一,绝不只是纯粹经济的过程,还要看到刀剑枪炮的力量。
第十一章 帝国的愿景
多数过去的文化,都早晚遭到某些无情的帝国军队蹂躏,最后会在历史上彻底遭到遗忘。就算是帝国本身,也最终将崩溃,只是留下丰富而流传千古的遗产。
帝国是一种政治秩序,有两项重要的特征。第一,帝国必须统治着许多不同的民族,各自拥有不同文化认同和独立的领土。第二,帝国的特征是疆域可以灵活调整,而且可以几乎无限扩张。帝国不需要改变基本架构和认同,就能够纳入更多其他国家和领土。
正是“文化多元性”和“疆界灵活性”这两项原则,能让帝国在单一的政治架构下,纳入更多元化的族群和生态区,一方面造成民族多样性大幅减少,一方面让越来越多人类与整个地球逐渐融合一统。
对于帝国的态度,政治上总有很多难听的字眼,像“帝国主义者”就不是什么好词,但就史实来看,帝国却是在过去2500年间一种全球最常见的政治形式,也相对来讲很稳定。而且,很多时候,某个帝国崩溃了,并不就一定代表着它的属民就可以独立了。况且,如果单独看帝国带来的屠杀和压迫,确实是其难以摆脱的“污点”,但是也正是帝国,为全世界文化的发展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就算我们不看帝国时代养活的精英文化和高级文艺,而将重点转向一般人的世界,还是会发现帝国遗痕在现代文化里几乎无所不在。今天大多数人说话、做梦和思考的时候,用的都是过去曾拿刀对着我们祖先的征服者的语言。
从远古演化而来的智人,像其他有社交关系的哺乳动物一样,一直都是排外的生物,本能会将不同的族群,分为“我们”和“他们”。所谓“我们”,就是有着共同的语言或宗教或信仰或习俗的族群,“我们”彼此照顾,彼此负责,而“他们”怎样就不关我们的事了。把“他们”变成“我们”,这个同化的过程常常伴随着痛苦和创伤,帝国的属民在融入帝国时,已经失去了自己心爱的文化,同时,在新加入的帝国中需要数十年或数百年才能获得一个平等的地位,在这期间,“他们”都被视为蛮夷之地、低等人种......
我们很容易简单地把所有人区分为好人和坏人,而基本上所有的帝国大概都被归纳为坏人。但,现今的文化又大多数是帝国的遗存,并不存在所谓纯净、真正的文明。就例如中国,中原地区曾在存在多种多样的族群和文化,但经过两千年后,已经成功融入到汉族的行列当中。还有阿拉伯地区的穆斯林,印度人讲着的英语,以及曾经被殖民的地区人民高举自由、人权和平等的大旗,这些,都是统治着当地帝国的文化遗存。
自公元前200年左右,大多数人已经都活在各个帝国之中。看来,未来很可能所有人类就是活在单一的帝国之下,而且这会是个真正的全球性帝国。统一全球这件事,很可能已经离我们不远了。
21世纪,民族主义正在迅速失去地位,一些极端的粗暴的民族主义的偏执狂,正受到全球人敌视。越来越多的人相信,政治的权威应该来自所有人,而不是某个特定国籍的成员,而人类的政治目的也是保障人权,应该要维护全人类的利益。目前,世界政治基本上仍然各行其道,但国家的独立性正在迅速地消失。全球化的今天,各国都必须遵守在财政、环保、法律上的统一标准。资金、劳动力和信息正构成一股异常强大的潮流,去翻转、重塑现在的世界,特别是信息化的发展,人与人、国与国的物理隔绝,已经慢慢失去地位。
人,终究要站在一起,而历史的方向,终究是融合统一。
第十二章 宗教的法则
我们今天常认为宗教造成的是歧视、争端、分裂。但在金钱和帝国之外,宗教正是第三种让人类统一的力量。正因为所有的社会秩序和阶级都只是想象的产物,所以它们也十分脆弱,而且社会规模越大,反而就越脆弱。而在历史上,宗教的重要性就在于让这些脆弱的架构有了超人类的合法性。因此,我们可以说宗教是“一种人类规范及价值观的系统,建立在超人类的秩序之上。”
虽然宗教有可能让各种社会和政治秩序合法化,但并不是所有的宗教都可以做到这点,宗教一定要同时兼具“普世特质”和“推广特质”。但是多数古代宗教反而是“区域特质”和“排他”特质,等到了公元前1000年前,才出现了兼具普世和推广特质的宗教,可以说这是史上最重要的革命之一,对人类统一产生的重大贡献,绝不亚于帝国或者金钱。
随着农业社会的崛起,农民们将与人类在生物学上平等的动植物(泛神的信仰体系,就是在考虑人类自身的同时,还要兼顾动植物、精灵和鬼魂的想法和利益),变成了人类的财产,而这时,宗教革命伴随着农业革命而来。这时的宗教,伴随着王国和贸易,渐渐地从“泛神”走向了“多神”(例如,掌管天气的神、掌管爱情的神以及掌管健康的神,等等)。从多神教的概念向外推导,就是影响深远的“宗教的宽容”。
随着时间过去,某些多神论者开始对自己信仰的某位神灵越来越虔诚,也慢慢脱离了基本的多神论概念,他们开始只相信那位神灵是唯一的神,是宇宙的最高权威。一般而言,一神教徒比多神教徒更为狂热,对传教更为衷,他们更倾向相信只有自己看到了完整的真相,而排斥其他宗教的“真实性”。多神论还促进了一些二元论的宗教,教众们信奉着善恶两种对立的势力存在于世间,而自己的使命就是站在“善”神这一边去打败“恶”神。
我们目前为止讨论到的所有宗教,都有一个共同的重要特征:相信的都是神灵或是其他超自然对象。然而,世界宗教史并不只是神的历史。像道教、儒教、犬儒主义和享乐主义,共同的特征就是崇拜的并非神衹。
以上这些信仰相信有某种秩序控制着这个世界,这个秩序不是某个神,它也没有具体的形象,而是某些要遵循的“自然法则”。
当崇拜对象从神变成人的时候,我们称其为人文主义宗教。
有神论的宗教,重点在神的崇拜;至于人文主义宗教,重点就是对人的崇拜,或者讲得更明确,是对智人的崇拜。人文主义的基本信念,就是认为智人是独特的、神圣的,从本质上就与其他所有现代动物有所不同。对人文主义者来说,智人的独特性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决定了宇宙间一切事物的意义。所谓“至善”,讲的是对智人好。全球所有其他物种和生命,都只是为了智人这一物种的利益而存在。
人文主义者都会崇拜人性,但对人性的定义却大不相同。
自由人文主义。自由人文主义者认为人性就是每个人的自我特质,因此,个人也就变得神圣不可侵犯,也是由于每个个人的存在,才使得全世界有了意义,如果碰上了道德或者政治困境,就应该审视一下自己的内心,那就是人性的声音。因此,自由人文主义者就是要保障这种“内心的声音”的自由,不受外界的侵扰或伤害。这些诫命统称为“人权”。
社会人文主义。社会人文主义者认为“人性”是个集体而非个人的概念,因此他们认为所有智人这种物种所构成的整体的声音才是最神圣的。对社会人文主义者来说,让所有人都平等,是他们的最终最求目标。例如,如果让富人比穷人拥有更多的特权,那就代表重视的是“金钱”而非人类的普遍本质(本质上,无论有钱与否,人类的本质应该全部相同),这是一种对人类神圣性的亵渎。
演化人文主义。典型的代表:纳粹,这些演化人文主义者认为人类并非处处相同,也不是永恒不变,而是要一个会进化也会退化的物种,他们有义务为了全人类的“进化”,去阻止能让全人类“退化”的“其他人类”对人类种群的“污染”。他们顺着达尔文演化的逻辑,认为必须要通过自然的选择和淘汰,去筛选出不适者,并且不能让其繁衍生息。其实,这种种族偏见早已在生物科学上被证伪(人与人之间的生物学差异极小),但是,在结束二战后的60年间,这种相关的想法仍挥之不去。到了今天,虽然明面上已经没有人在说淘汰劣等种族或民族,但是我们仍然在零星的报道中看到端倪,他们每个人都是自大的,认为自己就是标尺,自己代表着先进,有权力去代表自然进行评判。
许多人正思考着如何通过更先进的人类生物学知识来创造完美的人类。
用科学技术去建造一条我们认为会“更好”的人造演化路径,这算不算另一种演化的人文主义?
第十三章 成功的秘密
虽然我们说全球无法避免成为单一文化,但它并不见得会是现在世界上的任何一种文化。
历史学科的特点之一就是对某个时代的了解越透彻,就越难以解释为什么当时发生了这件事,而不是那件事。事实上,真正最知道历史情况的当时的人,是最看不清历史走向的人,所以,历史的铁则告诉我们:事后看来无可避免的事件,在当时看来总是那么的不明显。
历史事件,就是一个“二级混沌”系统,会随着预测而不断改变。不同于一级混沌的“天气预报”,历史事件、市场事件、政治事件纷纷会随着“近乎正确”的猜测而永远不会发生。这么说来,研究历史就成为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了吗?其实研究历史不是为了要预测未来,而是要拓宽视野,了解现在的种种绝非“自然发生”,也并非不可避免。
要知道一点,历史的选择绝对不是为了人类的利益,并没有证据显示史上最成功的文化就一定是对智人最好的文化,就如同演进的逻辑一样,历史的演进并不在意生物个体是否幸福。
大约在公元1500年,历史做出了最重大的选择,改变了不止人类而且是地球上所有生灵,甚至有可能太空生灵的命运。我们称它为“科学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