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能,我们这一代人只想躲进小时代,过自己的日子,掌握自己的命运,做自己的梦。但是,大时代并没有放过我们,不停地叫你“醒醒”。
1.
前几天,一个结过婚的同学出来找人喝酒,我问好不容易放假,怎么不陪老婆或者孩子?
这其实是两个问题,他一句话就回答了:老婆去娘家看孩子去了。
因为临时有事,他就没跟着去,听得出,语气里有些失落。他说,自己也有两个星期没看到孩子了,可是没时间啊。接回来吧,他们夫妻都要工作,没时间带。
没时间带孩子,甚至没时间看孩子……哎,他叹了一声。
其实阻碍他和孩子在一起的,除了时间这个大坏蛋,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丈母娘。
人家丈母娘都是阻止女儿和男朋友在一起,他的丈母娘倒是在这事上没有为难他,相反是一个劲地催促他们快结婚,结过婚后又催促他们快生孩子。理由是,他们现在还忙得动,刚好又没事做,所以就等着带孩子呢。
带孩子,带孩子,把孩子带走了。
同学说,他和老婆其实没有打算那么早要孩子,因为那时候刚毕业,都在忙工作,原本想等稳定下来再说,可是耐不住家里老人三天两头的说啊。他说自己也试图和他们说说心中的想法,可是说多了,他们就有想法了。他们是长辈,最大嘛。
孩子刚生下来不久,两头的老人都来抢,因为丈母娘家经济稍微宽裕一点儿,孩子大部分时间都放在那边,而自己父母这边也没闲着,兄弟的孩子现在就让他们帮看着。
他跟我们说,孩子现在养成许多不好的习惯,一不满意就摔东西,发脾气,这时候老人忙跑过来哄着他,而他这个做爸爸的想说几句反而被教训,所以现在孩子根本就不听他的,有恃无恐。他说老人喜欢当家作主,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把一杯酒灌进肚里,叹道,怕这个孽畜大了,大逆不道啊。
他说,从结婚生孩子到现在,生活就是一张网,他是缠网之鱼,身不由己。
2.
不仅是结婚的有这样的感叹,没结婚的也有这样的烦恼。
小铁来自农村,是一个85后,仔细一算,年纪也不小了,可至今单身。他说自己倒不急,可就是老父亲急。
他父亲没有什么文化,就他一个儿子,常年在外打工,打了一辈子。供完小铁上大学后,还一直在外面找工,不停地攒钱,盼着为儿子买房娶媳妇。如今老人家已经快60岁了,找工都不太好找了,可是仍然不肯歇下来。
小铁劝过他,说自己已经工作了,能照顾好自己,不需要他再东跑西窜的到处找工,让他好好享受生活。每次小铁这样说,老父亲都很生气,你到现在没找媳妇,我怎么能歇?
在农村,如果儿子没有成家立业,作为长辈的就撒手不管,是会被说闲话的,他可以避在城市里,但是父亲不能。
小铁很苦恼,父亲把他的生活全绑在一起了。
每当他劝父亲停下来好好享受生活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扯蛋。因为父亲既不看书,也没有其他爱好,让他停下来,无异于就是让他在家待着,什么事都不干。
他为父亲这一辈子感到悲哀,就像畜生一样,生活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不停地干活。图个什么?就是图他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可小铁有自己的追求,觉得一个人生活不紧不慢也很好。可是现在,父亲的生活重心全在他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真希望父亲停下来,好好享受生活。
3.
梅梅曾留学美国。她说,美国人晚年生活很潇洒,很多人退休后每隔半年到一个新的地方居住、写书,对人生有相当深刻的感悟。或者去各个地方旅行,甚至只是在社区当义工,料理花园当个勤劳的园丁,都能把小日子过得津津有味。
而她的父亲退休后,却得了老年痴呆症。
村上春树说,我一直以为人是慢慢变老的,其实不是,人是一瞬间变老的。她说,终于理解这话的意思了。她父亲原本是一个充满活力的人,但是退休后,就很快变老了。之前,是日子推着他走,老了之后,没有了后面“推”的动力,就像没有方向感的飘零落叶。
她感叹,出国曾是她的梦想,而现在回国是她的责任。她必须照顾他。
她比较过,中国的许多家庭和美国刚好相反,在年轻的时候,父母把孩子扔给老人,自己忙于工作,到老了的时候,又想融入孩子的生活。而美国人,坚持孩子由自己抚养,到了老了的时候,去过自己的生活。
我说,外国人就是亲情寡淡,跟咱中国的国情不一样。
她笑了笑,中国最大的国情就是人们现在没有钱又没有时间。小家庭时代正在到来,中国早晚和美国一样。
她问,知道为什么中国人的亲情浓烈吗?就是苦辣酸甜掺杂的太多。将生命的重心放在人与人的关系上,注定悲欢离合。
4.
都说我们这一辈人是反叛的一代,独立于父辈的思想,独立于父辈的生活。然而我们的反叛多数是通过逃离实现的,离开家乡,离开城市到一个更大的城市去。
然而当我们父母老了,我们也将无处可逃。
他们大多数没有什么文化,一辈子辛劳,从物质贫乏的年代走过来,一辈子为物质而奋斗,他们的生活或许从不读书,也很少去旅行,他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没有诗和远方,只有家人。
他们许多人老了之后,没有了寄托,渐渐变得很敏感,甚至把自己生命的价值,寄托在年轻人对自己的尊重和重要性上面来。
小铁说,我们可以教育下一代,但我们无法去改变上一代。我们不能推翻他们的一辈子,让他们从头活过。我们必须承受他们殷切的目光,迎合他们深沉的爱,生活在网中。
我们这一代的反叛不算失败,只是胜利得残酷。农村重男轻女的现象很严重,养儿防老的思想根深蒂固。然而真等他们老了,才豁然发现,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出去了就不回来了,女儿嫁到城市,儿子在城市娶媳妇,他们成了留守老人。
正如梅梅说的那样,小家庭时代正在来临。
龙应台说,所谓的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我们这一代处于历史的转折中,我们要承担责任,让父母安度晚年,守候在他们荒芜的精神世界;同时,我们也要学会放下,目送子女渐行渐远,寻找自己的生活。只是放下了,我们要知道往何处去——唯有诗与远方,才能让我们生命丰盈起来,是我们要迎接的大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