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外,牡丹花开。
曾经,我执剑天涯,汗漫九垓;如今,我穿越人海,只为你而来。
路过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一名剑客。
洁白的长衫已经污秽不堪;面容早已没有当年的意气风发,沧桑像被风刻在了他的脸上。眼睛里混沌一片,又是疲惫不堪。
剑,被他死死地握在手中。
他已经站了一夜。
昨夜。他若想进城,那矮矮的城墙又岂能挡得住!
似乎是近乡情怯,在姑苏城外,挪不开脚步。
这里并不是他的家乡。这里差一点成为他的家乡。
牡丹花开,富贵满园。姑苏城的人家都喜欢在牡丹花开的这一天,举行婚娶。
很早,就听见来往的人说:“今天是武大侠武阳迎娶顾家千金的大喜日子。”
锁啦的声音,孩子欢笑的声音,马嘶鸣的声音越来越近。他握剑的手越来越紧。
新郎官一身红袍,胸带红花,骑着汗血良驹。脸上的笑容在看到现在路中间的颓废剑客时,渐渐凝固。
“她……她还好吗?”剑客抬头望向新郎。
武阳恶狠狠地看着他,眼光刀一搬刺向对方。然后,武阳笑了。
他也笑了。
任平生,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武阳挥了挥手,让手下人退下。
顾雪儿感觉到不对劲,掀开红色的鸳鸯盖头,走出了轿子。猛然间,她的脚步停滞在那里,眼睛瞪得极大,仿佛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武阳的脸变得极为难看,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手,已经悄悄的退进衣袖里面。
云岫刀,江湖谈之色变的一把刀。
剑客却浑然不知。看着一身新娘装的顾雪儿,满目柔情。
二
倚窗而坐的少女,看着桌上新娘服上的鸳鸯,心里五味杂陈。
“等我,我将铺十里锦绣,踏马而来。”
未干的泪又添新痕。
他刚来姑苏城的时候,是追一个声名狼藉的贼——沐阳。在牡丹花开的季节。
他的剑术并不高明,而沐阳却是浪迹江湖多年的高手。十招之下,任平生便败在沐阳手下。
是顾炎救下了他。
顾炎,姑苏城武学大家,清平玉剑传人。膝下有一女,唤作雪儿。
击退了沐阳,顾炎便将任平生带回了顾府,为其疗伤。
在任平生养伤的这段日子,认识了顾雪儿。
该如何描述那惊鸿一瞥啊!仿佛所有语言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都失去了它的作用;用世间什么物品可以和她相媲美,在她笑的时候,世界万物都失去了色彩。
顾炎也异常喜欢任平生这个年轻人,认为他很有血性,勇敢。而顾雪儿却说他很傻。
任平生也只是摸着后脑勺傻笑。
后来的日子,应该是任平生一生之中最幸福的。
顾炎开始传授他清平玉剑,他和顾雪儿一起练剑,在河边,在月下,在牡丹花园……
任平生觉得一生就这样也挺好的。
武阳也是在那个时候来的姑苏城。以请教清平玉剑而来。
武阳的武器是藏在袖中的云岫刀。
第一次,武阳和任平生比试,任平生根本看不到武阳是如何出刀,自己又是如何落败。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中发生与结束。
仿佛武阳并没有动,刀似乎一直都驾在自己的脖子上。
顾炎看见武阳拿出云岫刀时,脸色突然变了,只是掩饰得很好,没人发现。
任平生看向顾炎,顾炎笑着说道,三月后再战一场。
武阳也答应了下来。自此,武阳在顾府住了下来。
任平生便开始了没日没夜的练习,感悟。
清平玉剑不重形,意在形外。剑法飘渺。
三月之中,任平生也和武阳谈论武学,经常切磋。武阳不握刀的时候,竟然意外的温和、儒雅,极好相处。
三个月,他们已然成了很好的兄弟。他们相约,最后的比试过后,一起去找恶贼沐阳,为民除害。
三月将近,任平生剑法小成。虽不能有完胜武阳的信心,但是不会像上次那般败得一塌涂地。也会让武阳见识到什么是清平玉剑!
其实,在他们看来,输赢早已没那么重要。
练剑之余,顾雪儿会带着任平生去姑苏城闲逛,每次任平生都会叫上武阳。武阳自然也欣然前往。
顾雪儿开始有些不乐意,闹了些小脾气。随之武阳不停地讨好顾雪儿,后来顾雪儿自己会主动约武阳了。
任平生和武阳比试的前一天夜里,沐阳出现在顾府。
这时的任平生已不是之前的吴下阿蒙。自然拔剑与他战在一起。
沐阳使用的是刀。刀法和武阳截然不同。武阳是一柄短刀,刀法快而刁钻,使人防不胜防;沐阳是一把鬼头刀,刀法大开大合,有六丁开山之势。
任平生用清平玉剑与他纠缠。清平玉剑灵逸飘渺,一时竟斗的难分难开。这时,武阳,顾炎都出了房间,沐阳大刀横砍,任平生向后跃开。见沐阳收力不济,背向自己,任平生举剑便刺向他的脖子。
“小心!”顾炎看出不对劲,大喊。
这时任平生已经收不住力,剑直直刺了过去。沐阳突然弯腰,躲过了任平生的剑,反手一掌拍向任平生。
“啊……”顾雪儿见任平生像落叶一般向后飘去,捂着嘴叫了出来。
那一招是沐阳故意卖的一个破绽。
鲜血从任平生嘴角流了下来,知道自己已经受了伤。
这时顾炎提剑奔来,沐阳见势不对,反身飞过围墙而逃。
随后,一身影飞快地追了上去。
是武阳。
顾炎并没有着急追上去,而是检查任平生的伤势。
万幸,只是轻伤,并没有伤到肺腑。
顾炎说了句照顾好雪儿,也飞身追了上去。
任平生也想追上去,可一提气,胸膛便疼的喘不过气来。只能作罢。顾雪儿满是心疼地扶着任平生进了屋子。小声地骂着他蠢。
他们一夜未归。
不好的预感慢慢爬上任平生和顾雪儿心头。两人相互都能看见各自的担心,只是都没有说出来。
怕说出来了,会更害怕。
这一夜比想象中的漫长。
东方吐出鱼白,武阳扶着顾炎狼狈的回到了顾府。
武阳轻伤,顾炎重伤。对那天夜里发生的事,他们默契地缄口不言。无论顾雪儿怎么问。
问武阳时,武阳总是叹气;顾炎被问时竟然会大发脾气。
任平生和雪儿只能将这个问题深埋在心里。
顾炎只从那晚之后,功夫几乎全废,每天以酒度日。更别提教授任平生清平玉剑。
虽说任平生和雪儿表面上不再好奇,可心里总想了解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谁能重伤顾炎,沐阳?不会。沐阳虽说厉害,但是不会是顾炎的对手。大开大合的刀法本来就容易被以巧取胜的功夫打败,更何况顾炎和武阳的武功都是以巧主。
为何他们狼狈回来后都对那晚的事缄口不言?
这些问题一直萦绕在任平生心中。
如果要解开这个谜团,除了顾炎和武阳,只有一人——沐阳。
任平生伤还未好全,月明星稀的夜里,他私下约出顾雪儿。
“今夜我要和武阳谈谈。我约他在姑苏城外的寒山寺等我。”
“嗯。”顾雪儿猜到了任平生要干什么,想开口劝,可如果听劝的话,他就不是任平生了。
任平生看着月光下的雪儿,更加纯白无暇,忍不住将雪儿拥入怀中。
第一次有肌肤之亲,顾雪儿有些羞涩。可是近来发生的事情,让顾雪儿心力憔悴,她也需要一个坚实的臂膀依靠。
“等我回来。”任平生看着雪儿的眼睛,“我会为你撑起这片天。”
顾雪儿紧紧的抱住任平生。
清风明月,竹影娑娑。
黑暗中,一双明眸恶狠狠地盯着月影下相拥的两人,没人发现。
雪儿不知何时趴在闺房桌子上睡着了。醒来时天竟已大白。
任平生没有回来。
任平生一直没有回来。
三
只需要你一句话,我便可以抛弃一切
与你浪迹天涯
姑苏城外。寒山寺前。
任平生接过沐阳递过来的酒。古色的酒瓶缠绕着红色绸带,一面贴着红红的喜字。
一口烈酒过后,火一般灼烧着任平生的咽喉。这酒并不是极烈,却胜过任平生喝过的所有酒。
更苦;更辣。
苦得任平生嘴里发酸;辣得任平生想掉眼泪。
月光将寒山寺披上一层薄纱,静静地看着树林里沉默相互看着对方的男子。
任平生还是那一身落魄的衣服。沐阳也穿着新郎服,只是将胸前的红花摘了去。
清风明月。曾经任平生也有过这样的夜晚,而现在,早已物是人非。
笑容慢慢溢上沐阳的脸庞。胜利者一般看向任平生。
任平生没有在意沐阳的目光。干脆躺在地上,靠着枯树,望着月,一手拿剑,一手酒壶,喝起酒来。
是的。任平生并没有去沐阳婚礼上捣乱,而是默默地让开去,靠着婚庆队伍走远,一个人来到寒山寺。
他知道,沐阳一定会来。
“谢谢你。”沐阳看着落魄不羁的任平生,说道。
“不,应该是我谢谢你。”任平生知道,那个困扰了十年的问题,在今晚终于可以得到解答。
沐阳知道任平生想知道什么。任平生也知道沐阳会告诉自己。清风拂来,一阵牡丹花的清香扑鼻而来。夜,也寒冷了几分。
“我不姓沐,我原姓顾。我母亲的姓。你应该叫我顾阳。”
“她应该叫沐雪儿,对吧。”任平生嘴里一苦,猜测道。
沐阳沉默点了点头。以是回答。
原来如此。霎时间,任平生心中所有谜团都解开了。其实他在江湖浪迹时,查到了一些线索,有了这个猜测。只是当猜测变成事实时,心里却希望这都是假的。
“武阳早在十年前那个夜里就被你们杀了,对吧?”
“对。他的尸体就埋在寒山寺后山。顾炎亲自埋的。”
沐阳,或者是顾阳。他看着任平生继续说到:“我从小学的就是幻影刀,也是顾炎,沐炎的绝学,我的家族就是败在这门刀法上。我一直不认为清平玉剑如此不堪。十年前的比武约定,今晚分出胜负吧。”
“还有意义吗?”任平生仰起脖子让最后一滴酒落入喉咙,说到“清平玉剑本来就是文人酒后的舞剑而已。没有杀气的招式,又哪里能伤人。只是自伤罢了。”
“杀气并不是出自功夫招式,而是人。有杀气的人,就算是一根草也能置人于死地。”
一道寒芒,胜过皎洁的月华。雪一般的云岫刀出现在顾阳手中。
“拔剑吧。这一战你我都无法避免。”
任平生慢慢的拔出了手中的剑,他知道,这一战,两人确实都无法避免。
独守空房一夜,顾雪儿担心了一夜。
天渐渐亮了起来。黑暗,月亮星辰都消失了。
武阳推开门,走了进来。神情疲惫。他把藏在衣袖里的云岫刀扔在地上,抱住了顾雪儿。
“为了你,我愿意抛弃一切。雪儿。”
云岫刀上的血迹像一把剑狠狠地刺进了顾雪儿的心里。她感觉心里的某个地方突然空了,他,还是走了吗?
顾雪儿感觉到武阳更加用力的抱着她,双手像铁锁一般,勒的她生疼。顾雪儿心中一暖,双手轻轻的抚上他的背。
四
为何让我遇见你……
“你的刀太快,容易伤人也易自伤。”顾东离说道。
沐炎看着自己脖子上的剑,颓然道:“你赢了。幻影刀确实赢不了清平玉剑。”
顾东离捂着腹下的伤口,血,泉水一样向外流出。他脸色渐渐变得苍白:“我传授了你一个月的剑术,也算你的师傅吧?”
沐炎点了点头。
“帮我照顾好清清,剑谱你拿去吧。”顾东离从怀中拿出一本血迹斑斑的剑谱。
沐炎却没有接。
顾东离脸色更加苍白了。
“兄弟,你看我把谁抓来了。”沐阳那乌鸦嗓大喊,“这下不怕顾东离老匹夫不交出剑谱。”
沐炎挟持这顾东离的女儿顾清。
顾清看见沐炎手中的刀染着鲜血,而他父亲,已经身受重伤,血染红了他的白色衣裳。
“为什么是你?”顾清流泪满面,“为什么会是你……”她被沐阳点了穴道,不能动弹。只是看着沐炎,质问道。
顾东离叹了口气,这都是天意吧。然后费尽最后一丝力气,乞求般望向沐炎。
沐炎在顾东离的目光中感到无地自容。不敢和他对视。
顾东离还站着。气息不知何时已经断绝。手里的剑支撑着身体,像一尊战神。
月亮终于挣脱了乌云,银色的微光洒了下来。
沐炎艰难地,羞愧地走了过去,欲将顾东离的身体平躺在地上。
顾清此时已经不在哭泣,她知道自己也活不过今晚,只是恶狠狠地瞪着沐炎。
“把她放了吧。”
沐阳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把她放了。剑谱我没有拿到。抓她也没用,放了她吧。”
“不行。这么漂亮的美人儿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放了!”
顾清听见这句话,眼前一黑几乎晕倒。难道……
“不要逼我出手。”沐炎冷冰冰地说道,“放了她!”
“你……”沐阳知道,如果自己再不放了顾清。沐炎一定会对自己下杀手。不得已只能解开顾清的穴道,“算你走运。滚。”
顾清没有离开,而是走到父亲身边,蹲了下来,扶着还有余温的脸庞,泪水大滴大滴的落下。
“为什么让我遇见你……为什么……”顾清喃喃道,“当初你若不救我,父亲就不会死。”
对啊,为何让我遇见你。沐炎也在心中暗道。
沐炎突然转身,把伴随自己一生的云岫刀扔给沐阳,“今夜,沐炎和清平玉剑传人顾东离一起死了。你拿我的刀回去交差吧。我不难为你,你走吧。”
从今天开始,鬼门双盗再也不在了。
“你……你真的愿意为了这个女子……”沐阳无法相信。
“滚。”沐炎大吼。
沐阳只能捡起地上的云岫刀,消失在夜色中。
“对不起。”
“我会复仇。以我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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