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了一整夜,在将要摧毁一切的时候结束,一整夜这家院落的窗户都在滋滋作响,不知疲乏的为狂风的拙劣表演伴奏着。
屋内的灯光,够在小屋的窗边,见证着这场表演。微弱的亮光在充满恐惧的黑夜显得无比耀眼,在肆意侵袭的狂风中,在漫长无边的黑夜中坚定不移的诠释着它的存在,直到天亮之后依旧喘息出微弱的亮光,不忍熄去。
昨日重现||噩运已是正午,太阳穿过无数尘埃,在可以洒到的角落,烘烤着每一寸大地。一切都很平静,天蔚蓝的连片云迹都没有,似是从来就是这样,除了一片蓝,再没有过什么。
终于,一阵嘈杂的声音打散了这短暂的时光,然后随着风,四处飘荡,一直飘过小屋院落的每一角落。
"肯定是昨天大风刮的,大晚上的那个大啊"
"这可有些玄乎啊,按说这风不应该,怎么能说倒就倒啊,你看看周围的那些,都好好的"
"这可比我们岁数还大呢,据说这个村庄有的时候,这里就有了"
……
李在这一阵嘈杂中睁开了双眼,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早醒过了,他习惯性的望向窗外,没有望到太阳,心想这会应该在一天中的最高处吧,他并没有为此而失落,锤了锤头还是走下了床。拖着僵硬的步伐,像孩提时走的每一步一样,无比艰难,只是稍多了份从容与不迫。像每天醒之后一样,李用不知洗了多少遍的水洗了脸,然后便开始喝他窖藏了多年,好似永远都喝不完的酒。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剃胡子了,胡须染满了他的下巴,几近整个脸颊。好几个月他都很少出门,晚上总要一顿烂醉,然后写些不知名状的东西,在大哭大笑中睡去,直到第二天太阳走过最高处,走过晌午,才会从昏沉中醒来。然后日复一日。
昨夜的狂风,带来的一瞬时嘈杂,让李意识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出门了,该出门走走了,看看狂风给大地留下了什么,又带走了什么。
还是艰难的步伐,拖着久没有运动的躯体,艰难的走出了房门,天还是很蓝,大地被阳光烘烤的很温暖,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让李显的猝不及防,他很纳闷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温暖。他不敢往下想,迈着畸形的步伐在并不平坦的路上朝着嘈杂的方向走去。
这条路异常的熟悉,漫长而短暂,路的尽头是一堆土墙,好像是什么文物古迹,早在几年前土墙就成一堆土堆散落在那里了,土墙不远处有一颗槐树,据说还比土墙年代久远,因为时间的侵蚀,树并不高,但还是可以想象在它繁盛期的高大挺拔。槐树的周围是零零散散的院落,现在已经很少有住人了,在不远处柏油路旁边那是新规划好的村庄,错落有致,李像是远离世界,在他的这一远方,享受着属于自己的宁静。
难得的喧嚣,似是让世界走到了李的面前,走到了他一心守护着的远方。没走几步,李就看到了路的尽头,聚满了人群,阳光直打到路的尽头,烘烤着大地,也烘烤着这份嘈杂。
路不是很远,但李还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没入人群,目光穿过人群聚合的缝隙,原来昨夜的风带走了屹立不知几个世纪的古树。拦腰截断,一片残败,大风并没有撕扯的干净,树枝藕断丝连,四周到处都是树的外壳,写满岁月印痕的干枯树皮,拦腰处一圈圈年轮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散落的窝巢丢在一边,不见主人的踪迹,四周的人群逐渐稀疏,却仍旧嘈杂。
李坐在了旁边的土堆上,望着这一幕,望着刻满岁月印痕的一圈圈年轮,望向了自己。
从这棵槐树出发,在路的另一头,那里有一座院落,12岁的李生活在这个院落,那一年的夏天并没有结束,天很蓝,绿树成荫。古槐树看起来也前所未有的生机勃勃,吐出绿荫,证明着自己的一夏还没结束。
12岁的少年,与同龄人在一起长大,在古树下,在土墙下,在院落里,在童年生活的每个角落长大。但他看起来并不像同龄人那样沉浸在童年无尽的欢乐中,而总是一副让人看了无比心疼的样子,整天陷入前所未有的挣扎中,没有人知道在这场长大中,少年经历着什么,心中又想着什么,在逐渐长大中是如何一步步怀疑自己的存在,直到在没有任何希冀,噩运前所未有的缠绕中,走向噩运。从还未有记忆的小孩,到在奶奶细心呵护下的成长,再到开始接受教育,然后付出千百倍的努力,相信一切会好的过着童年。12岁的少年在他生命的第12个岁月盛夏的一天,迈着像多年后一样畸形的步伐从这院落走到了路尽头的古树下,绿树阴阴,阳光始终打不到少年的身上,前所未有的阴凉,就好像寒冬里在冰冷的河水里赤身裸体的飘荡着,盛夏的炎热似是有选择的避过少年,给予所有人以温暖,除了李。他正走向生命,他又正远离生命,他正在自我生命的最后一瞬时,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天空依旧没有一片云迹,天蓝的出奇,阳光穿过绿树阴阴。
那个下午他的家人带着他的弟弟们,去了游乐园玩耍,留下他被冰冷无止境侵蚀。
李是家中老大,因为是男孩,他的到来带给了家庭无比的欢乐,在李很小的时候他是全家的宝,在这个充满快乐的世界里,无尽的被温暖着。
他是幸运儿,是整个家庭的幸运儿。李出生那年,家里富足有余,父亲在那一年靠贩卖香料成为了还不错的个体户,整个家族在李出生后一片欣欣向荣。
随着时间浸过世间万物,所有的一切流逝,新生,然后再流逝,仿佛陷入了一个循环中,不会改变。李3岁时家人就发现了异常,自己的孩子比起同龄人,仍然还不会走路。目光总似无神,常常在某一方向呆滞不动,起初都觉得孩子还小,再大一点就会好了。心存的侥幸,随着时间的不断浸失而不攻自破,在李7岁的时候走路仍然还很艰难,踉踉跄跄,总往上飘,就好像脚踝怎么也使不上劲,为此,奶奶费劲心思的给他坐了一双双可以拴在脚踝上的鞋,在奶奶的悉心爱护下,李比以前有了更坚定的步伐与信心,但总还是迈着艰难的步伐,与同龄人在一路同行,只是每一步他都要付出更多。
12岁那年当他走向古槐树,走向12岁生命的尽头时,走向那令他缠绕的窒息时,命运却给了他一个未完待续的故事结果。
眼睛不自觉的闭合,直到在眼球成像印出无比清晰的一片白,这是什么,这里就是人死后来的地方?他想看的更清,想要起来,却感觉怎么使劲都很难做到这一步,他挣扎,惊醒了旁边的人,那是李的母亲,眼神憔悴,皮肤松软,整个脸都好像搭下来一样,新鲜的褶子好似这几日刚拉满额头,在看到李醒来时一阵惊喜,脸上的皮肤也随之畸形的变化着,大喊护士护士。
昨日重现||噩运这里是医院,是李自杀未遂的第二天,那天当他想要结束自己生命时,迈着与往常无异的步子,以少年的躯体,被冰冷肆意侵袭着自己少年的心灵,他艰难的在古槐树下做着诀别,趁着土堆,用尽气力几乎用双腿的力量爬到树的拦腰,用不知道在哪找的细绳,绑在长满绿色的枝丫上,然后缠绕,窒息。只是因为枝丫不堪重负,李重重的摔了下来,没有了知觉,应该是成功了吧。
安静的出奇,原本的嘈杂一时间消失,暮色压上,那一片蓝将被黑暗吞噬,李坐在土堆,人群早已散去,残败的树木依旧残败,那拦腰处的年轮愈发看不清,却又真真切切的浮现着12岁树下的自己。
趁着夜色又走向路的尽头,干瘦的躯体又无止境没入路那头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