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个小时的工厂女工。工作非常的轻松简单。无非是给书本贴降价标签,或者把降价标签撕掉。有时候也要叠叠纸壳子,干干别的什么杂活。
仓库里人很少,夏天里也有些冷飕飕的。大部分时候,工厂里的气氛阴郁难忍。仓库的小组长是个秃了脑门,腆着着啤酒肚的中年德国大叔,四肢浑圆,油亮的脸笑起来像个长了褶皱的包子。骂人好像是他工作中最令他高兴满足的事了,骂完人你隔着一个大仓库也能感受到他周身神清气爽,污浊之气烟消云散的美妙心情。通常他骂完一个人就会转身去夸奖另一个,因为心情实在是太好了,好心情也要赶紧的发泄出去才好。空旷的仓库里几乎只能听到他大声的说话和笑声,空气里立时就充满了他膨胀的自信心和优越感。
我们就像是默默不发声的工蚁,把一摞一摞的书本搬来搬去。大家无非是学生,可怜人和社会边缘化的loser们。学生其实也可以算作是可怜人了,因为穷。还有一组差不多20个人的智障残疾人,每天过来贴半天的打折标签。
日子慢的好像要停下来了,像一条重度污染的河流,浓浓稠稠的也化不开,也流不走,更没法叫人欢喜。
迷迷糊糊的赶车,转车,再转车。打卡,戴手套,干活。第一次体会到站在一个薄薄的垫子上比直接站在水泥地面上舒服。大腿上还是渐渐布上了细细的血丝,才知道久站的人容易得静脉曲张。有时候一天也很少跟人能说一句话。去超市买菜。日子过得这么慢,我的食欲却好像猛兽出匣。
这竟然是我的第一份工作。我边干活边想。
跟大部分的中国孩子一样,高考之前人生的唯一目标就是高考。爸妈即使工作再辛苦,也只有一句话:“不用你做。你好好学习就行了!” 考了大学,忽然失去了人生最大的目标,呼啦啦的参加各种社团,组织各种活动,我想起不过一年以前的日子。骑车我的小自行车东奔西走,在学生会忙来忙去,侃侃而谈,意气风发。我以为生活的追光灯一直照亮着我,在演讲台前,在取得成绩的时候。好像我从来不曾被遗忘。
最近,我总觉得自己仿佛隐形了。原来根本没有追光灯。我低着头在大街小巷徐徐的走,仿佛成了一个影子,没人看得到,我也不希望被看到。这城市美丽绚烂,我穿过她的时候,却丝毫感觉不到她的温度。
有时候我会和另外一个非洲裔姑娘搭班。她一头小小的卷发,拢成一个小小发髻,圆圆的像是一株球状仙人掌,看着17、8岁的样子。皮肤不是黝黑的,应该是个混血儿。讲一口地道的德语,很小的时候就移民来德国。我们闲聊起来,她说起小时候在非洲祖国的故事,
“我们每个周日都要去教堂的那时候。每周日电视上都会放一个中国电视据。教堂里的祷告对孩子来说真是难熬啊。尤其是想着这个电视节目。”
“哦?什么电视剧?”
“那剧情非常神奇~~说的是一个猴子, 但是长得像个人,站着走路的反正是,陪着一个和尚打怪兽的故事,对了对了还有一只猪!”
非洲孩子竟然看过西游记,简直是打工以来发生的最感人的事情了,没有之一!
这一个夏天世界杯如火如荼。车站,路上,酒吧里都是半醉半醒,热情如火的球迷。地铁站总有成群结对的球迷一起高声唱歌,还有直接拎着音箱的,啤酒瓶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整个德国都沸腾了。有传言说,如果德国夺冠,所有商店都会大打折。我因此觉得他们的疯狂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7月7日德国对西班牙半决赛。晚饭是罐头肉汤配米饭。吃完饭,莫莉提议:“走!咱们看球赛去!”我犹豫,“你看得懂么?”
“去吧,去感受下嘛。咱们就关注谁最后赢了不就行了!”
酒吧里坐满了人。外面的台子也满满当当,酒吧员工又腾出一张小圆桌,两张小藤椅给我们。露天支了一个幕布和投影仪。帅气的酒保端来饮料,冲我们眨眼,夏日的习习凉风吹过,难得的悠闲。 我们竟也跟着沸腾起来,紧盯着绿色草皮上奔跑的小人儿。西班牙球队进球,莫莉扼腕叹息。我嘲笑她,“谁赢了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哈哈。”
德国队止步世界杯,整个城市的德国人都惆怅愤怒的回了家。街上都是喇叭声,都是西班牙球队的球迷,开着车窗,挥舞着西班牙队的小国旗,脸上印的也是小国旗,全部是兴奋的脸庞。我们躺在小屋里,喧嚣一直到下半夜才歇下来。我也有些怅然,唉,打折是没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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