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同人】
陆小凤传奇——凤之飞娆
二、失册
“他，这是要去送死啊！”老实和尚半天怔怔憋出一句话来，“你们总该知道，陆小凤声明鹊起的源头吧？”
匹夫无罪。“飞娆”要是老老实实地开客栈，十年而已，“飛”字酒旗，招牌再响，也招不来天福，当然，也招不来横祸。
怀璧其罪。“飞娆”这块牌匾，是一夜亮起的——将近十年的旧段子了：“丢了三本册子，悬赏千两追回”。皇城脚下，一千两不是什么大数，但谁会傻到用这个价追讨三本账房的旧账？比一千两更惊人的是：消息走得比火势还快——快到了超过朝廷的加急文书，一夜之间声名四起；消息走得比火势还猛——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前来飞娆的混杂鱼龙骤然激增，流回的银子，何止万两？有人大加赞赏：龙曦月简直是天下最最精明的老板娘！好一招“无中生有”——册子本就是假的，丢东西也是假的，当然，丢了册子更是假的没谱。
怀璧不缴，死罪！飞娆的“失册”，出奇地成了武林公案——价值三两银子的旧账，被传得神乎其神：皇家不传的野史？耄耋前辈的蒙羞？惊世骇俗的奇功？
明眼人总能感觉，武林中的“传说”总是有人刻意散布、经营、诱导，只要关乎“武学秘籍”“仙丹妙药”“野史名册”之属，多悬多险都有人信、有人追、有人穷其一生以求。不过也对，供其所需，投其所好，乾坤局里就没有使不动的棋子——酒色、钱财、权力，就是拉动棋子的三驾马车。
“你们说陆小凤缺什么？他缺钱吗？缺女人么？权力对他更是大枷锁……”司空摘星忽地昂首，打断了大家的回忆，“也就是说，如果有人要利用他，能给他什么？”闲言碎语却入木三分——陆小凤当然不是凶手，被嫁祸折磨得心性大乱，对手若想除掉他，何必大费周折——唯一的可能，就是必需利用他，做一件谁都做不来的事。
“他缺什么……”老实和尚喃喃自语。
“家业。”花满楼镇定地开口：“如果对手给不上什么他想要的，就只好夺去他不想失去的……”或者，夺去，再还给他？
——浪子，浪上五年、十年，也会厌倦，轻掷千金的潇洒、环抱红颜的风流，可试问有谁，能做上一辈子的浪子？陆小凤为人所知的“一辈子”，已经是浪子了，而且已经半红半黑、游戏风月将近十年。
飞得太快太高，以至于大家快忘了，这只凤凰是怎么起飞的。
没几个人能一夜成名，更遑论一夜之间名动天下——西门吹雪靠剑，司空摘星靠偷，都是累积起来的声誉——陆小凤却是一飞冲天的，不过，当然不是靠一双灵巧的指头、更不是两条多出来的眉毛。
丛林的深处，还是丛林，两边的谷口，越收越窄。
陆小凤，就这样依着山势跌跌撞撞地奔走，只有像野兽一样不择路地穿行，才忘得了懊悔、挫败与痛苦——失手杀了心爱女人的懊悔、千里追凶七次无果的挫败，以及蒙冤不白、年关又近的寞尽骨髓的痛苦。
最窄处，抬头仅见“一线天”。两侧石裂上，还有几道生硬的划痕，几多年的风雨吹蚀，让青苔弥漫了岁月，封印了记忆——颓圮繁华，不到十年而已，可有谁还记得这地方曾是一道门户——“飞娆帝国”的隘口：一线天。
不错！飞娆帝国！
当年的武林公案“失册”愈演愈烈，飞娆台面下的组织逐渐可怖地浮出水面——人们惊奇地发现，“飞娆”客栈遍及五湖四海，且账本收支数目，远非“客栈”所能吐纳：竟隐隐能养活一支军队！然而冰山还远非如此：京城的三金钱庄、易胜赌坊、尚当典当行……深入到自行法令、私设监狱……远波到西域通商的骆驼队、东岸出海的大渔船，都能隐然与飞娆连根三分！
一时间，龙曦月在王朝地界上成了“龙头”，年岁又轻，承个“姐”字，当时天下，十二连环坞的鹰眼竟也只能排得上老七！
朝廷震怒！“结党营私”“叛国通番”作为最重的两项罪名，举国查封飞娆！挫其元气，旨在使之万劫不复！
武林颤栗！“失册”传言再度沸腾，众说纷纭——“花名账本”说：“行走江湖，谁手上没有几件见不得光的事”；“奇功异教”说：“摄魂取念术、赶尸大法、如梦令、如意兰花……不世绝学尽在三册”；“藏宝线路”说：“沈万三当年富可敌国，抄家抄出来的那几个子儿，九牛一毛，剩下的流到哪儿了”；“诸子遗命”说：“飞娆的做派，睚眦必报，尚贤节用，兴利除害，是先秦墨家的遗风，骨干名册、机关要术罢了”……
再雄奇的民间组织，也扛不住官府交织武林的“洗涤”——血洗。
“呈墨痕：速毁天地人三卷账目！北斗七舵沦陷：盐路彻断，金属之矿尽数为官军收缴；帝都龙曦月率部叛总舵，自立飞娆门户，受皇家编属。钱庄、赌坊、妓苑，来钱生意财路十断八九，墨滴四散，再难成图。听闻官军侠盗，狼狈成奸，扑杀一线天，欲填我聚宝盆，天怜我空城一座，满布机关，保教他十万鬼兵也有来无回！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摩顶放踵，万死犹生！——灵狐子”
这封血书是后来才流出——和养尤姬的穿云箭一起现世——但“墨痕”却早早从传说被拉下了神坛：飞娆台面之下的舵手，飞娆帝国这个局，恐怕大半出自此子之手。他本就是活账谱，但不会武功；人人欲得之或杀之，可击杀难度在杀手生死簿上是九颗骷髅——九个顶级杀手同时以死相博，可能有一丝机会——他的防护是没有空档的：常年缩在聚宝盆的地底下，密室，迷宫，内城墙，外土壁，机关比草木还繁盛，入口一日三变，一变九动……
那个年，烙在许多人心上都有极特殊的回味：守在一线天谷口整整三日，大军不发，每个人都想一睹聚宝盆下的异彩，抢夺传说的绝世账本，但深深恐惧着机关暗道。偏偏有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夸下海口，三日之内，龙潭取龙胆——堪堪已满三日，谷口的不速之客各怀异心：无论何方神圣，只要从里面活着爬出来，不死也是残废，乱刀夺宝，坐收渔利！
年夜阑珊。
迷雾，一线天里，他翩翩而来，足以惊煞天下人——不疾、不缓，就像刚睡醒从自家后花园里散步出来。
“在下，陆小凤！”一字一停，抑扬顿挫，四条剑眉，神采斐然！
“少年英才啊！”“小心有诈！”“全身进退？”“翩翩人中凤啊！”……人群唏嘘不已。
“过奖！在下不过仗着指上的功夫截取了一封密信，”说着，由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出一支断箭，“搭乘养尤姬的穿云箭，这血书想来不假。子罕将军，接住了”——陆小凤轻轻将那血书绢纸送出，飘飘摇摇，却不偏不倚。这几句说得实是举重若轻——养尤姬雅号“透骨生香”，美人曳姿，全身阴力尽在镇天弓，穿云箭由此发出，中的之前，多少阻碍也能穿透，竟折在轻描淡写的灵犀一指！
“哈哈哈，”子罕仰天大笑，“贼子四散，一座空城！只有墨痕坐镇在内，陆少侠沿路向导，翻他聚宝盆个底朝天！”
“且慢！说来惭愧，小弟也就是年轻气盛，脚步快了些，那些个机关暗道，委实是硬闯出入，破解不得；百忙抽身接了几件粗浅暗器，请前辈辨识！”随即抖动腰身，落了一地器械——“梨花一枝春带雨！”“三寸金莲！”“兵雹子！”“利竹！”“血饥！”“刃月！”“十方俱灭！”人群又一阵骚动，淬毒的、带磁的、燃火药的、溅酸液的，就几样“粗浅”已经是江湖名器，有的业已被禁多年……“连伤都没受？”
“怎么没受伤？”陆小凤苦笑一下，丝毫没有在意人群中已有杀机欲动之人，“出谷跑得太快，把脚崴了一下……”这几下慷慨言语，诙谐洒脱，众人暗骂轻狂之余无不叹服！
“飞娆册子在此！”陆小凤悠然从怀里掏出三本，人群跃跃沸腾，“这烫手山芋我可不要，也无暇看取——这天册皮上写着《星邪剑谱》，留在武林早晚为害，交由子罕将军函封送回朝廷保管；这地册是《西域要术》，后面的花和尚，西来玉佛，你久居西方，流传中原不如物归原主；这人册，是什么什么秘史，看不清了，我猜是许多不必扯出来的旧账，就交由中原泰斗武当的名宿主持火化了吧！”这几声正大庄严，就似散尽家财一般，人群一浪骚动高过一浪，可不论谁出异议，都是居心叵测，武林公敌——
“至于我，留个纪念，这块玉不错”，陆小凤掌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块通体晶莹的黑玉，天然雕饰，“允”字银钩铁划——飞娆的墨玉！墨痕的信物……“我与墨痕先生无冤无仇，为夺账本，出手太快了，他竟然真的不会武功……以身护法，也算他枭雄风发了……”
九颗骷髅的猎物！又是云淡风轻，顺手击杀，竟还带了三分懊悔！
官、军、侠、盗，避而不进，烟闷一线天，水贯聚宝盆，生生隔山炮轰飞娆城。尽情呼啸而去。最后的飞娆只留下迎宾送朋的客栈，再大也不过皇城一号，区区一幢气候。伟业彻底销声匿迹，连陆续为墨痕寻仇的，都无力纠缠太久。
陆小凤！一战成名——四条眉毛威震天下。灵犀一指，彩凤双飞，传得神乎其神！
此刻，他就在谷口，少了当年闯龙潭的年少轻狂，浪荡十年——天下人，能让你鹊起，同样也能让你狼藉！
又回到最初的起点，一线天的那一头，比十年前的凶险又多了血海深仇！
丛林深处，亮着微光——最危险的地方，谁说不会是最安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