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王家寨很快结束了没有学校的历史。转眼又是一年，清明刚过，人们看到王文福领着马春耕和一位干部模样的人在寨子里转悠了半天，最后传出消息，要在王家祠堂和私塾的原址上盖房建校。王家寨私塾与祠堂本来是连在一起的。祠堂有一年被一群外来人打着革新的旗号给砸坏了，又连年战乱，人各自保，也就一直没有修复。私塾倒是坚持了一阵子，后来也停了，两间土屋经年失修，已经塌了一间，另一间屋顶上的麦茬茅草已经风吹日晒雨淋也糟烂了，半边露着天。
建校的消息一经传开，王家寨立时沸腾了。人们都说，这事早就应该办，就是没有人站出来牵头。
马春耕主持召开了全寨各家代表会议，一个家庭来一个当家人，议题也只有一个，就是动员各家各户出钱出力共同筹建学校，解决孩子上学难的问题。马春耕说：“孩子读书识字的事儿是百年大计，各家各户有钱出钱，没钱的出工，盖房子需要木头做梁、檩、椽子，也要麦茬、麻桔、簸材，这些都需要大家兑出来才行。”
此话一出，人们议论纷纷。有的说，这是行好积德的事儿，俺出两根檩骨碌子；有的说，俺家那个椿树长成材了，可以杀掉做梁头。
王文忠站出来说：“我是木匠，木工的活我和几个徒弟包了”。
王贵孝见王文忠抢了先，也忙站起身接过话来说道：“你做木工，我来做泥瓦工，我是泥瓦匠，正好。”
姚淑美想了想，说道：“俺家以前福孩儿他大存放的有一堆好木头，全部拿过去用吧。我看还不少哩。”
王文福按照各家上报的东西，一一做了记录，与马春耕、王文忠、王贵孝一起合计了一阵，抬头冲会场吆喝了一句：“谁家有麻，盖房子不能少了麻，还缺少麻哩。”
王富田正抽着烟袋，鼻孔里冒着烟，听见王文福吆喝，便抬起头来应了一句：“我家里有，还在河里沤着哩，回头我剥好晒干，拿过去就是了。”
筹备工作准备好后，就是平整场地了。王文福招呼人用了三天的时间把祠堂和私塾的那两间土房子一并拆除，平整出一大块空地来。开工那天，王文福请来寨子里辈份最长也是年龄最大的王老八来主持奠基仪式。王老八让人抬来一张八仙桌，放置在地基中央，摆上供品，点燃香烛，嘴里念叨着土地爷祷告一番。那供品无非是一块十斤多重煮得半生不熟的长条刀头、一只别着腿的供鸡和三五个装在盘子里的白面馒头，上面都点缀着几根绿油油的菠菜叶子。王老八祷告完毕，方才让人鸣放鞭炮。噼哩叭啦的爆竹声引得寨子里的好多孩子跑过来，争着捡拾那未燃放的爆竹。
王贵孝拿着一根长木尺和徒弟们丈量地基，量好后让人用石灰做个标记。木匠王文忠拿着削得尖尖的木橛子，徒弟狗宝拿着一个铁锤子，两人在石灰标记的地方上楔橛子，然后在橛子上系上线，用两根细线把四个角连在一起，这样就把地基标定下来了。
接下来就是打夯了。王贵孝从家里拉开一块青石门枕，那门枕石有角有棱，很是笨重。王贵孝将那门枕石立起来，用麻绳对角将两根一长一短胳膊粗细的木棍捆绑在门石上，各打了结，试了试，看看木棍与门石捆成一体，结实牢固。又用八根长短一样的绳子，间距均匀地拴在石磙下面的麻绳上，固定住。绳子的另一头拴了二寸长的小木棍，用于打夯时拽拉防止手滑。绳子对角固定好，保证受力均匀，以便撑夯的人掌控得往。
夯做好后，又让王文福从寨子里挑选来十二位膀大腰圆的汉子，轮换着打夯。撑夯的人须是个大腰粗的，还要会领唱打夯号子。马春耕见了，伸出两胳膊撸起袖子，跃跃欲试，对王贵孝笑道：“我先来撑第一轮夯，等会你来换”。
王贵孝说：“这撑夯，要三稳二直，脚要站稳，手要扶稳，力要用稳，腰要挺直，线要走直”。
马春耕笑道：“这个知道，在家打过夯哩。”说着，已将撑夯的把子握在手中，其他八人也拽着绳子分散站开。马春耕放开喉咙，吆喝着问道：“准备好了没有？”
众人都高声喊道：“准备好了！”
马春耕喊道：“起夯喽！”
众人“嗨哟”一声，一起拉起手中的绳子，将大夯高高拉起，又重重落下，那夯着地时便重重发出咚的一声响。再看地面时，那夯落处，已实实砸下去一个坑了。
马春耕和众人边打夯边唱着号子，那震天响的声音韵味悠长，在空气中具有很强的穿透力，老远就能听见，招来很多看热闹的人。
姚淑美在家正感觉有些发闷，听见外边传来打夯的号子，便扯着金枝出来看，挤在人群里围观。只见一群人拽着大夯正捞得起劲儿，听那打夯的号子也很悦耳。
马春耕：打夯的要注意啊； 众人：夯哟！
打夯的别卖眼呀； 嗨哟！
一定稳住劲啊； 夯啊！，
把夯抬起来呀； 嗨哟！
这夯有点偏呐； 夯哟
四个角都掏劲呀； 嗨哟！！
力气要使匀呀； 夯啊！
这夯有点低呀； 嗨哟！
再加一把劲呀； 夯哟！
这夯抬得高哇； 嗨哟！
照样也得捞呀； 夯哟！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众人说说笑笑，指指点点。姚淑美望着马春耕结实的臂膀，眸子里流露出一种赞许的神色。
只见马春耕手扶那个撑控木棍，嗓门一亮，嗨哟一声变了调子：
马春耕：王家寨呀！ 众人：没学校啊！
小孩子呀！ 众人：上学难啊！
乱大风呀！ 众人：走几里啊！
下大雨呀！ 众人：也要去啊！
为了娃呀！ 众人：建学校啊！
打好夯呀！ 众人：建新房啊！
不识字呀！ 众人：是文盲啊！
这边高呀！ 众人：弯弯腰啊！
那边洼呀！ 众人：少打下啊！
使挺劲呀！ 众人：捞起来啊！
众人正打得起劲，在东边的王富田用力过猛断了腰带，宽大的裤子一下子掉到脚后跟，露出屁股上一块紫色的胎记。这下可有好戏看喽，那围观的人见了，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女人们都捂着脸笑，将头扭到一边去。王富田一下子慌了神，手一软差点松了手中的绳子，使本来均衡的力道失衡，抛在半空中的夯向东歪去。马春耕急忙一硬手腕，抓牢手中的那根木棍，才使大夯稳稳落下。马春耕笑道：“歇歇，大家歇歇，喝点茶。”
大伙这才松开手里的绳子，急忙看王富田，那大夯刚好落在离王富田的脚有一指远的地方，险些砸着王富田的脚。
王富田早已羞得脸红的像喝了二斤烧酒一样，两手提着裤子，转着圈，到处找裤腰带。那断成两截的裤腰带，在他屁股后面吊着，跟着转悠，他就是找不到。众人看他那滑稽的窘态，笑得更加厉害了。
姚淑美手扯着金枝，转过身去，笑得连声咳嗽，眼泪都流下来了；王六他娘手里正在纳鞋底，只顾得笑，一不小心扎破了手，冒出血丝儿，竟然没有感觉到疼痛；福生他娘笑得站立不稳，手扶住王六他娘的肩膀，弯着腰捂着嘴笑，一只手攥成拳头，不住捶着王六娘的背打。
木匠王文忠上前一把扯下王富田屁股后面断成两截的裤腰带，两头一挽打了个结，递给王富田。王富田系好裤子，这才红着脸去找茶喝，尴尬地陪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