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中卫
伸了个懒腰，火车还在不停地行驶着。哐叱哐叱，很有节奏的的声音，铁轮触碰着铁轨，几年，几十年，它们的“感情”应该非常好。本打算着坐着一路去拉萨，当初也不知道怎么就立下了这个Flag，然而事实是在昨晚凌晨一点左右时我的精神就崩溃了，机智的我改签了卧铺票。
虽然如此，但火车上的卧铺睡一觉真的很累。我想你们也有过经历，不是我批判，就像是那种养殖场装鸡鸭的笼子一样。三层的铺子，火车就那么高，而且因为那个时间太晚了，只能将就着，很不幸，我在第三层，头一抬就能撞到棚顶。
咚！真痛!
揉揉头，摸摸肚子也饿了，翻翻包里还有几盒泡面，唉，泡着将就着吃吧，火车上的饭简直比抢劫还狠，５０一份！，想想就闹腾，但是没办法咱们国家默许啊，吃苦的就只有咱们老百姓喽。
看看时间，才6.00不到.其他人还都没醒。我小心翼翼的下了床，走到了接热水的地方，打热水的地方在每两个车厢的想接处，坐这种车的时候总是会想到小时候看的那种抗战电视剧，一个在车内（而且总能做到靠窗的位置），一个在车外，然后车慢慢的开动，窗外的人奔跑，越追车越快，越来越快，直到两个人的手不得不分开。那时总会有那么一句话留在镜头画面当中“我等你回来”然而，实际上，有的人等到了，而更多的人没有回来。我们和火车相比都太过渺小，更何况，那是人各自的命运。
看来早起的人不止我一个。
一位老大爷，一个小孩。大爷穿的很破，上衣裤子很不匹配，面色很黑，脸上经历风霜的感觉很严重，一些斑迹可以很明显的看见，眼角的皱纹一层一层，像是风化的果皮。手指头上缠着白色的粘胶袋，就是医用打点滴粘住滴流管的那种。我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小时候我父亲干活手总会裂开，就会用那个强行粘上。可见大爷的生活并不是很好。旁边是一个小女孩，很可爱，但穿的却没有那种破破的感觉，头发很光亮，双马尾，还有一个粉色的 蝴蝶小发卡。
水慢慢浸过泡面的盒，调料的味道瞬间就出来了，是不是会觉得很像？不 ，过像我这种总吃泡面的人对这个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姥爷，我也想吃哥哥那个，好香”
“等下车吃，再忍一忍”
老人拉着她的小手，耐心的哄着她，那种宠爱的眼神难以言表．老人长叹一口气。小姑娘也很懂事，没有哭闹，但看她虚弱的样子，感觉像是饿了好久。很难想象在现在的社会，真的有为了三五块钱而发难的家庭，我虽然不是大善人，没事捐个三五百万（能捐这个数的也未必有几个好人），一碗泡面对正常生活的我来说还真算不了什么。
把泡面我先放在了接水下面的台子上，回到卧铺我又拿出了两份，幸好出门这东西准备的还算充足。
“给你，小妹妹，这是我爱吃的口味，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小姑娘回头看了看那个大爷，大爷也不好意思，有点难以启齿。我也明白什么意思。
“大爷咱出门怎么也不能让孩子饿着，而且我这正好多带了好几份，您看，也有您的”
“小伙子这怎么好意思啊。”
本来大爷是倚靠在车厢过道上，这一下激动的站了起来。
“小乖有的吃就行了，我没事” 说着连忙把我要给他的那份推了回来。
“没事，我给您泡上。”
小乖，应该是这小姑娘的小名，或者叫乳名，还是满好听的，一想到别人家的小孩名字都不错，我的小名则是叫“锁住”，总会在心里暗暗的苦笑，好吧...这话题咱跳过
我也没管他再说什么，硬是把他的份也泡上了。
“出门在外都不容易，您就吃吧，这玩意又不是啥贵重的东西，您要是想吃好的，我还买不起哩”
“等五分钟就可以吃啦，小乖别着急，小心烫” 摸着小乖的头，我想起了我那妹子，好久不见，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因为时间很早，也没太多人走动。索性我也坐了下来，反正我裤子也没干净到哪去。就这样，我和这位大爷边吃，边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起来
大爷和小乖和我一样也是从北京上的车，来中卫找小乖的妈妈，也就是这位大爷的女儿。小乖的父亲是位农民工，或者说以前是，因为长年干苦力活，落下了一身毛病，后来只能靠着捡垃圾维持生活，一个月几百块钱，勉强三个人能活着。没错，你没听错，大爷跟我说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活着，仅仅是活着。从小娇生惯养的我，实在做不到感同身受，但鼻子还是不由得发酸，突然想到了我父母总跟我提到，他们小时候的玩伴，很多都是饿死的。（因为我是老来得子，我父母如今的年纪都已经六十好几了）
小乖的母亲在她出生后不久就去打工了，连月子好像都没坐完。前些年还好，小乖的母亲还会回来，小乖说，好久没见过妈妈了。
在北京，他们是不可能有户口的，当然，也没有房子。大爷说，他们住在很偏僻的一个地方，搭了一个砖房子（其实，大爷给我的描述我觉得更像是棚子），最苦恼的就是阴天下雨的时候，不仅仅是小乖父亲的病每到潮湿的季节就会发作，最惨的是有些雨挡不住，会随着风刮进屋子里，更别提夏天时候的蚊子，冬天大雪，大爷又补充到：“其实也还好，都挺过来了。”
问到小乖的爷爷奶奶，大爷说：“他们都死的早，小乖她爹没多大，家里人就已经没了。都是一个村的，我看着娃可怜，小乖的爹就从小在我家，后来也就自然而然的和小乖她妈结了婚。我很喜欢这小伙子，踏实，肯吃苦，有把力气能养活俺闺女就成了。”
小乖的父亲还真是苦命
说着说着，大爷又咳嗽了起来。起初我还没怎么在意，但这一会功夫又咳嗽好几下了
“大爷您这身体...”
大爷摆摆手，笑着说：“唉，老毛病，老毛病，没事。”
我连忙帮大爷拍拍后背顺了两口气，咳嗽这才停了下来。
我们继续聊着
“大爷你和小乖这样出来，小乖的父亲呢？”
大爷看向小乖，我也顺着目光过去，小乖在一旁开心的吃着，好像压根没注意我们的说话，真是小孩子，趴在门上看着窗外刚蒙蒙亮的景色，眼睛里的光就像珍珠一样，一闪一闪。
“在医院呢，大夫说的那些我都听不懂。就知道很严重，需要住很久的医院，还要有各种检查，吃各种的药”
我曾经有过大病，就连现在，我的病也没完全治好，但至少已经不影响我正常生活。我知道得重病对一个家庭的开销会有多大，仿佛是一个无底洞一样，钱就像废纸一样，不停的往里面扔。
大爷接着道：“还好有个小护士，跟你一样差不多的年轻人，应该比你大个几岁，看我们这的确一点能力没有，便用你们上网的那些帮我们筹集捐款，还找了好多人帮我转发在各个地方，我都叫不上名字来，她爸住院的钱都是好心人们的，我真不知道要怎么谢，就连我和小乖坐火车的钱，都可以说是好心人给我们捐的”
说着说着，大爷就要哭了，我递过去了一张纸巾，大爷擦了擦眼泪，又默默装进了兜里。看到他的这个动作，都不由得心酸。省，这个字已经成为了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吧
“小乖她爸这人特别要强，起初怎么也不同意让别人给俺们捐钱，总嚷嚷着，不治了不治了，没有事，我自己的身体我自个清楚”
这突然让我想起了网上的一组图片，下着大雪，一个男人冻得脸和手都是通红通红的，手里拿着月饼，上面还有着不少雪花，使劲咬了一口，却没咬动。突然他好像意识到有人在拍他，头微微转过来，他的眼睛正好对视上了镜头，之后又把头深深的埋了起来，好像是在躲避，又好像，是在哭泣。
那组图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我想这就是男人，尊严一直都在，生活再折磨，仍要活下去，心酸再多，苦累再多，就是把牙打碎了，也会往肚子里面咽。男人，扛起来的是一个家庭的一片天。想想为人父母，想想为人子女，在这个没有什么公平，没有眼泪的社会，唯一慰藉的地方就是家了吧。而那些没有家的人儿，又该何去何从。
“小伙子你这又是去哪？”大爷问道
“我去拉萨，终点站。”
“呦，那是个好地方啊。”
这回轮到我诧异了
“您去过？”
大爷还有点不好意思，“我哪去过啊，电视上见过而已。”
小乖一直捧着方便面的盒，一点一点的在喝汤。面早就吃完了。
“小乖来，姥爷这还有点。”
其实哪是有点啊，我是一边唠嗑嘴也没闲着，大爷其实没吃两口。小乖接过去又开心的继续吃，我一口气也喝了一大口方便面的汤，身体一下暖和了好多。
“小乖，你是第一次坐火车吗？”之所以这么问，是我看她一个小孩子在这个时间还能这么精神，一点没有那种坐车旅途累了的感觉，相反的是眼睛不时往外面看，又不时的乐一下。她的牙很白，左脸还有一个单酒窝，像是什么呢？哦，对了，就像顶开石头破土而出的倔强的小草。
“不是，我在梦里坐过这种车的。”和我说话的时候小手还擦了擦嘴，一听她这么说，我和大爷都笑了起来，小孩子果然天真。看着她可爱的模样，我想任何人的心情一下都会变好起来。
“这么厉害呀”
小乖嘴里满满的都是方便面，就吱吱唔唔的说了个“嗯”
好吧，看来方便面比我要重要很多。
我继续和大爷聊着，早上的天亮的特别快，一会功夫那种朦胧的晨光已经没有了，映入眼前的已经是很清晰的景象。树叶已经开始有些泛黄，也有少些不坚定的随着风跟着车在飞舞，突然感觉，它们是自由的，风到哪里，他们就到哪里，没有目的，但却随心，哪像你我。
“你们这年代真好，我们那时候文化大革命，都没有书念，管学习好赖，一帮人全去生产队干活，吃着大锅饭，其实根本是吃不饱的，什么树皮啊，草根啊，都可以挖来吃，上大号时候那叫个难受啊，憋得慌，出不来！再后来，这些东西也都被吃光了，有的人体质弱，挨不过饿，就那么没了。”
“自家呢？没有大米饭白面什么的吗？”
“哎呦小伙子你们可不知道，大米白面这些东西，特别是白面，在那时候可取贵着呢，倒不是没有，关键我们那年代哥几个姐几个多啊，家家户户平均下来都要有个七八口人，这要都吃饱那可得多少东西。还有那鸡蛋，都得是过年时候煮那么几个，掰开几瓣就着粥大家分着吃。”
“啧啧”我不禁暗暗咂舌，以前我爸妈就跟我说他们那日子才叫苦，现在我可真的相信了。心里暗暗庆幸，这要把我生在那个年代，让我去吃树皮，我宁可吃自己的脚皮。
大爷又和我唠到了毛主席他们，那眼神，一下仿佛年轻了十几岁一样，就像现在那些追星的迷妹迷弟一样。
他说，虽然毛主席的文化大革命的确是个错误，但没有他老人家哪有新中国，又唠到毛主席是怎么样的勤俭，说自己最大的遗憾之一就是年轻时候去不上北京，看不到毛主席在开国大典时候的讲话。
又说，当年他们那时候，吃饭之前是要背诵毛泽东语录的，或者来一段毛主席的诗词。
“你别看我岁数大了小伙子，这些东西我还真都记得。”说着也问我意见，自顾自的便背了起来，再后来可更来劲了，干脆大爷唱了起来，也怕影响到别人休息，大爷也没怎么放开唱，但我还是听出了一副好嗓子的那种洪亮与气势。虽然我对这些不感兴趣，但看大爷开心，我也就陪着大爷并没有打断她。
再着，大爷又和我唠起了整个中国大势，讲了好多这些年中国的变化，是他亲身经历过来的，这些用眼睛记忆在他脑子里的东西我觉得比看什么影视剧可强多了。而且我发现在大爷说的历史中，还有些鲜为人知的事情（因为某些原因，不能加以描述出来）
唠了这么久把小乖忘了，才发现她靠在墙上睡着了。果然，还是小孩子，吃完东西都喜欢睡一小会。
“各位旅客朋友们，列车即将到达中卫车站，请在中卫车站下车的旅客准备好自己的行李下车，欢迎您下次乘车，再见！”
“小伙子我们得下车了。”大爷一边和我说，一边拍了拍睡着的小乖。
“行，大爷那我就回去了，要不一会人堵在这我不好走。小乖我走啦，照顾好你姥爷。”我摸了摸小乖的头
“知道了大哥哥，再见”说着还冲我挥了挥手，又揉了揉迷糊的大眼睛。
我转过身慢慢走回了我的铺位，再回头人群已经挡的我看不见小乖和大爷了，也没办法。
车，停了。
惯性让我晃悠了一下。既然有的人下车，自然也会有人上车。
“外面那老头可真可怜，这一大口血吐的，这么大岁数，怕是难了。”
唉，我心想。这年头，虽然说医疗水平高了不少，可这老年病是越来越严重，我刚摇头，另一个人说。
“可不是嘛，还带着那么小的一个小孩，这可怎么整。”
咯噔！我心脏跳动的速度急剧在加快。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你们说的老人带着小孩，那小孩穿的什么颜色衣服。”
“好像是粉色吧。”
那种窒息的感觉瞬间涌了上来，是真的无法呼吸。小乖穿的就是粉色衣服，我仿佛已经听到了小乖在那里大哭，我想下车，不!我一定要下去！我赶紧跑到了下车的地方，但是。
车，开了。
“让我下去好吗，求求你们了，我一定要下去。”
“对不起先生，如果您有急事我们可以特许你下一站下车，但现在车已经启动，我们要保证车上所有乘客的安全。请您理解。”
原来，其实我和电影里的人一样，跑不过命运的。就在这里，十分钟前那个和我天南海北聊着的人，现在，我却生死不知。我仰起头，想哭吗？好像长大了，就很难哭出来了，鼻子再酸，可流不出眼泪。我点起烟，一根又一根，抽到了嗓子开始剧烈的咳嗽，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么慈祥的老人为什么一瞬变成生死不明，我更无法想象小乖，要怎么独自一人去寻找她的妈妈。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坐在地上，使劲捶着胸口，我只能祈祷着，车站的医生可以及时的去抢救，只能祈祷着，小乖已经见到了她的妈妈。
我的四周已经变的烟雾缭绕，我默默的闭上了眼睛，用胳膊挡起来我自己，像小乖那时候一样，让我睡一会吧。
那是一个温暖的梦
“深夜巷尾的小窝棚。
小姑娘回到这里，又听着街上的人声一点一点数去。
城市的沉眠吞没了她能捕捉的最后一点灯光。
今夜初雪。
弄湿了她的被子和昨日捡回来的柴。
这不是个好日子，她心想。
她好不容易挑出来的干柴燃起的火堆渐渐熄灭，她拿起手边的扇子使劲的扇。
烟呛到了她的鼻子和嘴巴。
眼泪留了下来。
她不停地扇，不停地扇。
可能是太专注，也或许是太累了。
慢慢的她睡着了。
她也做了梦。
梦里有妈妈，有爸爸，有姥爷。
他们在一起有说有笑，满满一桌子的饭菜。
屋子是暖和的。
不需要扇子，不担心寒冷。
那壁炉里的火光烧的正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