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艾薇儿又一次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当窗帘拉上，下午四点钟的房间开始黑暗了下来。
“这才是属于我的生存环境。”艾薇儿面无表情的自言自语，坐在书桌前。
墙上的钟滴滴答答的响着，在这个房间里听的格外清晰。
当秒针的声音响了四千六百五十二下的时候，卧室突然响了起来敲门声。
艾薇儿并不理会，继续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数着秒针的次数。
是艾薇儿的哥哥，在门外，用手指轻轻的敲着门。
“你别敲了！赶紧走开啊”艾薇儿突然喊了出来，和之前安静的面貌格格不入。
卧室不再有敲门声，归于平静，又开始只有秒针在滴滴答答。
“对不起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发脾气的。”艾薇儿看着门，用牙齿咬着下嘴唇，一抹猩红渗了出来。
她想起昨晚的一场梦，自己落在了无边的大海里，一口口的海水正在往自己的嘴里灌，沉溺，下坠，那种无力的束缚感把自己全身包围。当醒来的时候果然浑身湿漉漉的，直喘着粗气，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一夜就这样过去，像往常一样，睡了三小时。
顶着黑眼圈，无视了桌子上哥哥早就准备好的荷包蛋与面包，走出家门，重重的关门声震醒正沉睡的金鱼。
2
艾瑞把自己父母的照片收了起来，看着自己三岁的妹妹正在满屋子跑来跑去，他低着头。
照片是黑白色的，就像窗外的风景一样。
艾瑞把艾薇叫到自己身边来，“你喜欢哥哥吗？”
艾薇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哥哥，然后点了点头。
“那以后哥哥带你一起生活。”艾瑞挺直了腰，自己比妹妹大九岁，不得不替她扛下这一切。
艾薇儿带着她的小熊，跟哥哥去了新家，那里有一个看起来不那么可爱的老巫婆。
小熊被收了起来，美丽的衣裳也不在。
艾瑞带着艾薇儿在这新房子里开始扎了根。
等到艾薇儿上了小学的时候，艾瑞被老巫婆勒令退学，开始在外边打工赚钱。
艾薇儿问哥哥：“你累吗？”
艾瑞也总是挤出笑来，“只要你开心，我的一切才会有意义。”
“可是我想爸爸妈妈，他们在哪里？”艾薇儿问。
“去了一个好地方，等你十八岁那年他们就会带着圣诞老人来找你。”
“嗯，只要不是大狼狗就好了。”
3
“看，那个女孩子是孤儿。”
“听说那个女孩的妈妈不是个好东西，在外边胡乱搞。”
“不仅如此，那个女孩的爸爸也一样，看来生出来的孩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长得这么好看，一定也是个水性杨花的家伙。”
“看，她还动手打人，找老师去。”
“大家以后不要跟她玩，她是个暴力狂，哈哈哈。”
“你们知道吗？她最近被一个老头子给包养了。”
“听说她跟她哥有一腿。”
“听说她退学了，是真的？”
“她真是个没礼貌的女孩，没有父母就是差劲。”
“都离她远一些，我妈说了没父母的人都很没教养。”
......
4
“哥，我受不了了。”艾薇儿面无表情，“外面的人整天都在讨论我，他们才是该死的混蛋。”
“别多心，他们没有恶意。”艾伦忙着工作，没有精力去搭理妹妹，时间过得很快吗，他意识到妹妹已经是个高中生。
“嗯，应该是我多心了。”艾薇儿笑，起身，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笑容凝固。
从抽屉拿出铅笔刀，在胳膊上刻下第七道疤痕，血液滴在枕头上，然后渗入。
“我的存在就像天上的星星，无论多一颗少一颗，都不会引人注目。”艾薇抱着小熊对自己说。
伤口的血越来越多，流淌在地。
艾薇儿拿起一张纸，小心翼翼的擦拭，然后用纱布包好自己的伤口，一切轻车熟路。
“今天的荷包蛋很好吃。”艾薇儿满脸笑容的看着哥哥，校服很肥，挡住了胳膊。
哥哥却一脸疲倦，大概是昨晚的工作太累。
“你怎么了哥？”艾薇儿问。
“工作太累，有点熬不下去的感觉。”艾利苦笑，“但是我也会熬下去的，你要高考了，大学的学费我得为你攒下来。”
“哦，辛苦了。”艾薇儿说。
“我要去上班了，吃完饭你要抓紧去上学。”哥哥急匆匆的拿起衣服便出了门。
艾薇儿听着关门声，手中的叉子便放了下来。
“都是因为我，可我什么也不能做。”艾薇儿苦笑，“生而为人，对不起。”
5
艾利狠狠地一巴掌打在了艾薇儿的脸上，红红的巴掌印触目惊心。
“你这是什么意思？逃学？”艾利气的浑身发抖，一下子觉得自己一直的辛苦毫无意义。
“我讨厌所有人，他们都把我当作怪胎。”艾薇儿被打以后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不管为什么，明天，你必须要去上学，不然我没你这个妹妹。”艾利气冲冲的吼道。
“我知道了。”艾薇深呼吸一口气，回到自己的房间。
很安静，窗台鱼缸的鱼也没有游动。
艾薇儿坐在自己的桌子前，把书包里藏着的画本拿了出来，厚厚的一本，里边是曾经在课上画过的画。
天很黑，台灯是唯一的照明光源。
她拿起铅笔仔仔细细的画着白天没有画完的画，也只有此刻，最心安。
台灯昏黄，映着她的头发，还有脸庞，还有眼眸里掩盖不了的光。
6
人为什么而活着？
为了心爱的人，在意的人。
还是为了自己，去过自己想要的一生。
可若是我的世界已经黑暗了，没有光明该怎样。
仅有的一丝光亮正在支撑着我，就像是蜡烛上虔诚守候的飞蛾。
终将扑向火焰，消亡，无人知晓。
艾薇儿绷了十几年，终于有些疲倦。
7
艾薇儿打扮的很漂亮，窗外正是晴天。
她穿上自己最喜欢的裙子，还有那双浅蓝色的帆布鞋。
书包上用铅笔画着一个小公主，在城堡中抱着一只小熊。
她带上了耳机，听着动漫片尾曲Life is like a boat，旋律平和。
和以往不一样，她仔细的品尝了哥哥上班之前做的早餐，原来这么好吃。她想。
“世界真的很美，可是不属于我，嘻。”艾薇儿享用完早餐，微笑着看着窗外的阳光。
8
艾利下班的时候比平时还要累，浑身疲倦，还有一丝不安。
这种不安是在开门以后才有的。
若在平时，灯会很亮，房间会有光。
可是今天，截然不同。
艾利摸着黑，打开了灯的开关，直接向艾薇儿的房间走去。
是一种直觉使然，艾利慌忙的推开门，满眼猩红。
9
艾薇儿在医院呆了十天，出院后坐在自己的桌子前，面无表情。
“妹妹，你真傻，为什么不替哥哥想一想。”艾利压低了音量，不敢大声。
“正是因为你，正是因为一直想着你。”艾薇儿直勾勾的看着哥哥，“我不是不敢死，我也不怕死。可我怕你伤心，我是你唯一的依靠，你对我也一样。为了你，我才一直隐忍。”
“妹妹...可以跟我说一下，到底为什么会让你如此痛苦？”艾利试探性的问。
“能描述的出来的痛苦，那还算是痛苦吗？而且我不是没向你求救过，一次次的在不经意间，可你是个粗心的坏哥哥，从来没有在意留意过。”艾薇儿面无表情的盯着哥哥，让艾利心里百般纠结。
“妹妹，是因为爸爸妈妈吗？”
当提到父母的时候，艾薇儿像是听到了触犯底线的东西。
“我有父母吗？我只是个野种，我是个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我没有受过宠爱，从来没有得到我应有的东西。这没关系，我很强大，我强迫自己说，即使没有父母我还有哥哥，有你。可是我不懂，我的存在意义到底是什么！所有的人都讨厌我！我没有朋友独自一人，我看不到我的以后，那是一片黑蒙蒙的迷雾。哥！我每天都活在痛苦之中，阴影下，是每天！”
“可...你从来没对我提起过。”艾利像是明白了些什么。
“我知道，哥哥你对我好，我也很爱你。可是我像是病了，我在上一秒开心着，下一秒会突然悲伤消极到想要逃离这个世界。你知道吗哥哥？”艾薇儿扑在艾利的怀里，“像是有一条黑狗，在撕咬我，吞噬我，它把我的理智正逐渐吃掉了。自从这几年开始，这条黑狗来临的次数越来越多，每一次都在把我往死亡的边缘逼。我知道一切都很荒谬，我想要改，可是我是无能为力的。”
艾薇儿绷不住，眼泪肆虐，床边的小熊也已经哭花了脸。
“妹妹啊...”艾利用指甲抠着自己的胳膊。
“我不止一次的说过，我病了，可是你总说我想多了，所有人都觉得我想的太多了。抑郁？悲伤和难过，我根本就是浑浊不清。我总是莫名奇妙的发脾气，可我每一次都很后悔，当每次看到你因为我而难过的时候，我会更加难过，恶性循环自我拉扯。”
“你先休息吧。”艾利起身，闭上了灯，卧室门轻轻关上。
艾薇儿靠着床头，艾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都一夜未眠。
10
抑郁是爱的附属品。
没人讨厌你，那只是他们还不够成熟。
我不会告诉你，这个世界有多美好，所有的一切都像童话一样，要学会积极。
但是哥哥好想让你知道，
你是一个可爱的女孩，你值得被这个世界美好相待。
即使世界上有多少晦暗不堪的东西，哥哥都陪在你身边，用我的身体替你挡住那些。
原谅我的后知后觉，无法早些时间帮助我的妹妹，察觉你所遭受的一切。
从今天开始，我将陪你一起度过，经历，走过这难熬的沼泽，杀掉那只可恨的黑狗。
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一个人承受，你还有哥哥。
你一直是哥哥的小公主，哥哥也将一直守护你，你是值得被爱的那一个。
不要悲伤，一切终将过去，像是雨季终会有天晴，乌云终将会散去。
希望，你，和我，两个人，能够勇敢，坚强乐观的，去向以后的世界。
11
艾薇儿和艾利从医院回来以后，拿着诊断书。
艾薇儿走着走着突然扑到了哥哥的怀里，激动高兴的哭了出来。
“哥哥，我得了抑郁症，我还有救，我还想好好活哥哥你一定要救救我，我一直以为我无药可医。”
“嗯，我的妹妹是最勇敢的人，没有什么能打倒我们俩。”
“是！”
艾薇儿和艾利并排走着，影子一长一短。
12
艾薇儿不吃早餐，艾利便坐在一边，像是哄着婴儿一样哄着她吃下去。
“哥，我没心情吃，感觉自己又开始抑郁了。”艾薇儿垂头丧气。
“我已经辞职了，开始在家陪你专心养病，你得好好的。”哥哥阳光的笑着。
“你干嘛啊，都是我不好，因为我让你没了工作。”
“你听我说，我很幸福，因为你还在我身边。你没有错，没有任何的错。哥哥也累了，在家里好好的休息休息。要知道，你幸福，我才会幸福。身体上的苦痛是无法影响人的心情的，只有精神上的痛苦才会。”艾利拌了个鬼脸。
艾薇儿笑了出来，拥抱了一下哥哥。
“今天上学的时候谁再欺负你的话，你就要跟我说，哥哥放学后去教训他们。”
“嗯！”
13
艾薇儿还是时常会发脾气，哥哥会经常乐观的像哄孩子一样笑嘻嘻的哄。
艾薇儿还是会经常失眠，哥哥在房间里安了一张小床，艾薇儿失眠的时候哥哥就会陪她聊天。
艾薇儿还是会感觉消极失望，哥哥就会给艾薇儿讲各种故事，让她知道世界上有很多比这还要痛苦的事情。
艾薇儿还是会经常讨厌自己，厌恶自己，哥哥就会亲昵的宠着自己，带着她看电影，玩游戏。
艾薇儿还是会经常打不起精神，对任何事情都毫无兴趣，没有精力去做，哥哥就会陪她一起做，找回曾经的梦。
不管艾薇儿怎么痛苦，她已经不需要再独自黑暗中舔伤口。
因为还有个亲爱的人一直在身边。
14
后来，艾薇儿发脾气的次数越来越少。
慢慢的尝试着走出家门，去一个新的环境去接触新的东西。
把自己关起来太久，已经忘记了外面的美丽。
一只蝴蝶落在了她的肩膀，五彩斑斓。
艾薇儿把自己的小熊洗干净，上边有太多曾经的血迹。
用夹子亮在楼下的晾衣杆上。
这样看起来小熊似乎也在对自己微笑。
艾薇儿深呼吸了一口气。
匆匆的几年。
15
街道车水马龙。
艾薇儿领着一堆小朋友穿过人行道，来到公园。
天空是晴朗的，没有阴霾。
“今天，我要教大家画风景，就是你们眼前的这片森林。”
“艾薇儿老师，为什么要画森林呀？”一个小孩子奶声奶气的说。
艾薇儿看着树林深处，然后回头笑着说，“不管森林里的影子有多深，总会有一丝阳光透过枝桠，打落在你的身上。”
16
艾薇儿结婚的前一天，哥哥艾利很伤感，坐在了她面前。
“妹，以后若有人欺负你，还是要记得告诉我。”
“哥，在我青春年少的时候，谢谢你，把我从悬崖里拉了出来。”
“过去的事情不要提，过去的就代表着已经死去。”
“总之，那段日子我会一直记得，这更会让我珍惜现在。”
“其实，我一直都在瞒着你一件事，一直以来，并不是我陪伴你，而是我们两个人相互扶持，你就是我的影子。”
“什么意思？”
“那段日子里，也正是我人生中最灰暗无光的日子。”哥哥从衣服里拿出一张破旧的诊断书，泛黄。
两个人不再说话，空气突然沉默下来。
17
一切都是爱的附属品。
很多年以后，艾薇儿回想起这段赶走黑狗的日子，心里依旧有些波澜，又觉得可笑。她拿起看了无数次的《白夜行》，扉页写着：
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一直不停地走下去。